小时候,我爱跟母亲到河边洗衣服。
下河得起早,赖床可不行。母亲骑车带上我,迎着依稀的晨光,在古城巷弄里一路穿行,沿途洒下零星清脆的响铃和轻声细语的对话。城不大,过了城门洞,外面便是护城河,仿若一条玉带,温柔地拥绕着这座历经千年的城池。
母亲把自行车停在路边,从车上取下盛衣服的竹篮,沿着岸坡石板小道往下走,我拽根狗尾巴草跟在后面,尽管小心翼翼,可石板湿滑,一屁股摔坐在地也是常有的事。反倒是母亲,拎着篮子,蹬着胶靴,走得四平八稳,不慌不忙。光凭这一点,就让我佩服不已。
水边俨然一派热闹景象,各家的姨娘们来得更早,沿着河畔一字排开,正有说有笑地忙活着。小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随便碰到都是熟人,母亲也一边打招呼,一边手脚利索地放下篮子,加入这场唤醒新一天的劳动之中。
开工前,得先挑适宜的位置,既能伸展手脚,又方便置物。母亲相中了一块向水面突出的石台,蹲下身,从篮子里拿出衣服,过一遍水,抹上黄胰子,就在石台上反复搓揉起来,有时会抡起木棒槌,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捶打。等到差不多了,再把衣服拎到水里漂洗干净。
对于母亲和姨娘们来说,这项劳动还寓含着另一层意义——在完成家务的同时,也为她们提供了一种那个时代的社交乐趣。整个过程中,拉家常是必不可少的。谁家添了丁,谁家有喜事,谁家孩子考上了大学……各种有关生活俗常的信息,以最原始、最朴素的方式在水边完成了传递和流动。平素矜持的女人们置身于这样一个少有男人出现的场合,也似乎放松了许多,不再过分顾及自己的形象,相互嬉笑打闹,离得稍远一点的,吊起嗓门喊几声,像唱山歌一样。
我到河边,自然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等母亲安顿好,我便趁机跑远,拣个没人的僻静地方,专心练习打水漂。彼时武侠剧风行,我一度想当然地以为,练好打水漂,自己的功夫就离“小李飞刀”不远了。武器皆取自脚下,从岸滩上的砾石中挑一堆碎瓦薄片,手指夹起一片,摆好姿势,调整角度,蓄力,甩腕。刚开始的时候,石头沾水就沉;练得多了,掌握了技巧,慢慢就可以一次打出两三个、四五个甚至更多的水漂。原本笨重的石头如一只水鸟,轻盈地在水面上跳跃掠过,留下一路省略号,勾起我幼小心灵里无穷的想象。
不打水漂的时候,我就蹲在水边玩水,掬一捧河水,清清凉凉,别提多舒服了。岸边平缓,浅可见底,我会捉些小鱼,用小罐头瓶把它们带回家,摆在书桌上陪伴我学习。
日头升上来了,护城河水泛起粼粼波光。人们已经把衣服洗得差不多,正陆陆续续往坡上走。母亲在远处挥手吆喝我,我跑过去帮她收拾东西。竹篮里的衣服沉甸甸的,在阳光下显得洁净素丽,像刚采摘的新鲜蔬果,我甚至能嗅到篮子里散发出的那股河水特有的生鲜味,莫名地好闻。
一天才刚开始,我们已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