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20年,他们早已熟悉了彼此最细微的习惯。比如她总是会被清早的阳光惊醒,比如他总在睡前检查窗帘是否拉严实。但今晚,他显然是忘了。
那道未合拢的窗帘缝隙,漏进的一些微光,提醒着明日又将袭来的倦意,也仿佛照见了生活里那些细小的痛楚。
“你拉上窗帘吧。”她声音里带着疲惫。“你拉。”他翻过身,背对她嘟囔。一向细致的他,难得显露这样的疏忽。
她没有再争,试着用右肘撑起身,一阵刺痛让她轻轻抽气。那是白天上班搬账本时不慎绊倒留下的伤,当时不觉得,此刻却疼得她受不了。
晚饭时她给他看伤处,他正喝着她为他煮好的酸梅汤,瞥了一眼,没说话,放下碗,从抽屉里取出红花油,默默地给她抹了抹。
“手疼,你拉一下嘛。”她又说。他没有应。两人并排躺着,望着天花板上那道细小的裂缝。这些年里,他们曾睁着眼将它数了一遍又一遍。
“今年身体不如去年了。”他突然开口,“去年这会儿,我还能吃两碗饭。”她懂得他在冶炼车间的苦。360度环绕的高温,汗水浸透的工服能拧出水来。可有什么办法?房贷要还,老人要养,孩子要读书。
她心一软,不再催他,又试了试起身,终究还是躺了回去。
她自己又何尝轻松?清晨备课,白天理账,夜间家教,深夜还做手工活补贴家用。“那批手工活,总是做不好。”她说,“那螺丝帽歪歪扭扭盖不牢,返工好几回。”
“做不好就慢慢做。”他说得干脆,“大不了退回去。”
就这么一句,忽然让她心里松了一些。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各自工作的难。说着说着,不约而同叹一口气。这一声长叹,奇妙地在空气里交融,仿佛把沉积的郁结都轻轻吐出。又像是共同寻到了一个支点,将沉沉的生活稳稳托住。
她挪了挪身子,将头靠上他的肩——没拉严的窗帘、摔疼的手肘、做不好的手工活,忽然间都不那么要紧了。
“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她望着帘隙间漏进的光,喃喃低语。他未必懂得这句话的深意,可他听懂了其中的放下。他的手轻轻覆上她的伤处,温热的掌心比什么药都更愈心。
那一夜,窗帘始终未拉合。但次日晨光渗入时,她发现他的手臂正搭在她肩上,为她遮去大半光线。
往后岁月里,她常想起那个夜晚。两个疲惫的人,用一声共同的叹息,在生活的湍流上搭起一座鹊桥。这桥不宏大,却足够坚固。
而他们明白,这样的桥,其实早已搭了许多:是他递来的那瓶红花油,是她熬夜为他煮好的酸梅汤;是他为她挡晨光的那只手臂,也是她在命运砂石中始终未曾放开的手。
七夕年年有,而我们的鹊桥,不止一座。只因我们早已在粗粝生活的裂缝中,学会成为彼此稳稳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