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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1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许昌晨报

烙进记忆里的那片果园

日期: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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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3版:春秋楼       上一篇    下一篇

最近,我迷上了拍摄助农短视频。每当电话里传来果农一声声真诚的“谢谢”,心里便涌起一阵温热。身为基层工作人员,能为他们出一点力,我深感欣慰。而这份欣慰,常把我拽回30多年前那个蝉声聒噪的夏天。

“卖苹果——谁买苹果——”

村口,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怯生生地吆喝着。那个女孩,便是我。

我家在浅井镇散驾村,小时候几乎家家都有苹果园。暑假一到,大人便把孩子们统统“轰”进果园。几十棵果树,“红星”“鲁奥”“金帅”“国光”……还有早熟却长不大的“落花甜”。谁家园子里有“落花甜”谁倒霉,孩子们像长了顺风耳,果子指头肚大就溜进去偷啃,根本等不到成熟。我家的几棵“落花甜”倒少有人敢碰——父亲看得严,孩子们都绕着走。我仗着近水楼台,偶尔偷摘几颗分给伙伴。

奶奶是看守果园的主力军。每家园子里都搭着风格不一的草棚:倒V形的、带瞭望台的……我家的最简陋,只支起几根木棍,覆上茅草,再塞进一张吱呀作响的竹床,被褥一铺,就算齐了。白天,我和弟弟在园子里写作业、啃苹果、追打疯闹,奶奶则坐在树下纺花——把棉团捻成一根根细线,随后染色供母亲织布。

中午,我骑自行车驮弟弟回家吃饭,再用铝饭桶给奶奶送饭。记忆里,午饭大都是汤面条:白水煮面,起锅前撒把红薯叶,滴几滴香油。母亲盛饭时总怕奶奶不够吃,面条压得瓷实,汤却盛得少,等我们送到地头,面已坨成一团。我又常忘带筷子,奶奶便笑骂:“你个龟孙,又没带筷子!”我嘻嘻笑着折两根苹果树枝,权当筷子。我问饭香不香,奶奶眯起眼说:“细米白面还不香?1958年那会儿,树叶、野菜都吃光了。如今顿顿细米白面,享共产党的福喽!”

父亲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爱看果树修剪的书。20世纪七八十年代,果园里施的全是自家沤的有机肥。家家户户都养着猪、牛,玉米秆、落叶统统沤成粪肥,再用人力车一车车送进地里。就连家里的茅桶满了,也舍不得倒掉,父亲用扁担挑到两公里外的果园,肩膀常被扁担压得通红。后来有了自行车,他在后座上横绑一根木棍,左右两边各挂一只粪桶。再后来,表姐送来一辆废旧三轮车,父亲欢天喜地,拉水、运肥都用它。父亲临终前还叮嘱我们:“你云姐家的恩情,一辈子别忘了。”

苹果熟了,卖出去才能换成钱。我家的苹果个大、产量高,商贩来收,只挑个头大的,小的统统留下。五六十棵树,被挑剩的苹果堆满半间屋。父母把好的装进筐,小的、带疤点的自己吃。第二天凌晨,父亲开着三轮车带我到外乡走街串巷叫卖。车上带几个馒头或奶奶烙的葱花油馍,再灌一壶金银花凉茶,便是我们俩的午餐。

游乡卖苹果进村得吆喝,可我最愁的就是吆喝,见了生人胆怯怯的,父亲嫌我声音小。每到一个村子,见穿花衣裳跳皮筋的女孩,我就更张不开嘴——自己裤子上还打着补丁呢。父亲再催,我的情绪瞬间崩溃,委屈得哇哇大哭。父亲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那天之后,就换母亲陪他出门游乡了。

小小果园,也是孩子们的乐园。苹果生长期常有自然掉落的半大果子,这些落果就成了我们的“宝藏”。这些果子个小、味酸不能吃,却有人收去做苹果醋,几分钱一斤。我们拿长竹竿绑铁钩,把树下的小果一颗颗勾出来,总想再顺几个好果混进去。卖完落果,能得十来块,我和弟弟平分,直奔小卖部买冰棍。

果园空地也被母亲种满了瓜菜:甜瓜、豆角、南瓜……一家人鲜少赶集买菜。青黄不接时,就吃奶奶腌的咸菜——糖蒜、韭菜花……只有家里人谁过生日了,父亲才赶集称一斤肉,包顿饺子。

小小苹果园,也是我们家里最大的经济来源。父母把卖苹果收入的钱都攒进镇上的信用社,供我和弟弟上学。父亲常对母亲说:“咱俩这辈子就是拉棍讨饭,也要把两个孩子送出农村。”

我跟弟弟上大学的学费,全是父母一分一毛从果园里抠出来的。1992年的农村,“万元户”凤毛麟角,我家存折上却已攒下好几万元。父亲依旧咸菜就馍,邻居笑他“铁公鸡”,他只是笑笑,没有一句解释。如今,我和弟弟都参加了工作,在城里安了家,实现了父亲让我们“走出农村”的愿望。

在我跟弟弟还没大学毕业的时候,村里的果树因老化严重被统一砍光,改种粮食。转眼30多年过去了,奶奶走了21年,父亲也离开5年多了。我仍常回到那片地头坐下,看四季变迁。虽然果园不在了,可那份“卖果难”的焦灼早已烙进骨头——当年父亲走街串巷卖苹果、我小声吆喝却无人问津的场景,像一粒种子,在心里悄悄发了芽。如今有了网络,举起手机就能让四面八方的人看到山里最好的苹果。别人打电话说“谢谢”时,我总想起父亲被扁担勒红的肩膀——能为果农省一点奔波、多换几块钱,便是替当年的父亲、也替无数个父亲,把那条漫长的卖果路,悄悄缩短了一程。

我家的果园不在了,看护果园的老人也不在了,可那些带着苹果香的日子,早已烙进我的记忆,永不褪色。就像父母的慈爱一样,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