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麦穗儿AI图片
麦收时节,金黄色的麦浪漫过广阔无垠的大地。收割机如同不知疲倦的骏马,在田野上驰骋。巨大的机械臂贪婪地将成熟的小麦卷入腹中,经反复“咀嚼”,麦粒如断线的珍珠,从机器尾部倾泻而下,在农用三轮车的车厢里堆成金灿灿的小山。在这繁忙的丰收图景里,总有一些被遗漏的麦穗儿散落在田间地头、垄沟路边,像被遗忘的金色诗行,孤寂地躺在泥土上。
这场景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突然拧开了记忆的铁锁,将我拽回40多年前的童年。20世纪80年代初,麦收是全家人的事情,男女老少齐上阵,只为赶在雷雨来临前,把田里的麦子全部收进粮仓。
那时没有轰鸣的收割机,割麦子全靠一把磨得发亮的镰刀。天还泛着鱼肚白,父母就已在院子里磨起镰刀,铁石相击的声响惊醒了枝头的麻雀。我们兄弟四人揉着惺忪的睡眼,跟着父母踏上露水未干的田埂。竹篮里的馒头还冒着热气,就被我们塞进了破旧的帆布包。
晨光里,父母的身影像两张弯弓,镰刀划过麦秆的声音,奏响了清晨的交响曲。他们的手掌被镰刀磨出了血泡,却顾不上擦拭,只是不停地将割下的麦子整理成麦垛。我们则承担起拾麦穗儿的重任——这看似轻松的活儿,实则是对耐力的极大考验。
我提着豁了口的竹篮,在割过的麦田里踱步,眼睛像扫描仪般掠过每一寸土地。麦茬儿像无数支细小的毛笔,在褐色的宣纸上留下斑驳的画面。稍不留神,麦茬儿就会扎进小腿,给小腿上留下一道道浅红的血痕。但我顾不上这些,只要发现麦穗儿,就立刻拾起来。不多时,腰像被抽去了筋骨,酸痛难忍,额角的汗珠大颗大颗滚落,在泥土上砸出圆点儿。
晌午的太阳像个大火球。我的粗布衬衫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咸涩的汗水流进嘴角,留下淡淡的苦味。我的喉咙干得冒烟,真想跑到地头的老槐树下喝口凉水。但看到父母仍在烈日下挥汗如雨,我咬咬牙,继续在麦田里搜寻。
拾满一篮麦穗儿后,就要扎把子了。挑几根韧性好的麦秆作为“绳子”,把麦穗儿整齐地绑起来。我刚开始总扎不好,麦穗儿常常散落,母亲便手把手地教我:“要把麦穗儿的根部对齐,‘绳子’要绕紧,就像给它们穿件合身的衣裳。”学会之后,我扎的把子又结实又好看,整整齐齐地躺在背筐里,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背着沉甸甸的背筐走在回家的路上,筐带勒得肩膀生疼,我却舍不得放下。看着筐里金黄色的麦穗儿,我心里满是成就感。麦穗儿被带回家后,母亲会把它们晒干、脱粒,倒进陶制的粮缸里。那“哗啦”一声响,便是最动听的丰收乐章。
傍晚回到家,我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往土炕上一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母亲总能变戏法般端出热气腾腾的饭菜:刚出锅的馒头带着麦香,配着自家腌的芥菜丝,喝一口玉米粥,所有的疲惫都在这质朴的美味中被驱散。那时才真正懂得,每一粒粮食都带着阳光的温度、泥土的气息和农民手心的茧子,“粒粒皆辛苦”不是课本上的句子,而是刻进骨子里的记忆。
如今,40多年过去了,收割机代替了镰刀,水泥路代替了土路,可每当看到田地里散落的麦穗儿,我的心总会轻轻一颤。现在的一些孩子或许不懂为什么要弯腰去拾那些被漏掉的麦穗儿,但对我来说,拾麦穗儿的经历是一堂生动的课:它让我懂得,粮食容不得半点儿浪费。
我吃饭时总会把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看到有人浪费粮食,心里便隐隐作痛。那段在麦田里弯腰的时光,不仅让我学会了珍惜粮食,更让我懂得了劳动的意义。它教会我敬畏土地,热爱大自然,在汗水中体会生活的真谛。
站在田埂上,看着现代化的收割机在田间穿梭,听着麦粒入仓的哗哗声,我知道时代在前进,但有些东西不会被遗忘。那些在烈日下弯腰拾麦穗儿的身影,那些被汗水浸透的岁月,都是刻在生命里的勋章,它们时刻提醒着我: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
我在拾麦穗儿的经历中收获了珍贵的礼物——在丰收的喜悦里,永远记得低头看看土地,记得那些弯腰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