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华
人间百味如星河璀璨:北京烤鸭的油亮酥脆、西安羊肉泡馍的浓郁醇香、内蒙古小肥羊的鲜嫩滋补、云南过桥米线的鲜香爽滑、山西刀削面的筋道利落。等等。从华堂盛宴的珍馐美馔,到街头巷尾的特色小吃,林林总总,数不胜数。然而在我心中,这些令人垂涎的美味,皆不及家乡那一碗热气腾腾的羹。
羹,是独属于家乡的味觉密码,看似与汤相近,却自有乾坤。它以米粉为骨血,烹饪之道看似朴实无华,实则暗藏玄机。先将清水煮沸,取适量米粉,用凉水调和成细腻的米浆,缓缓倾入锅中,同时快速搅动,不让米浆结块。紧接着,把炒得鲜香的豆芽丁、带着岁月沉淀的干菜豆、香气四溢的香菇丁,还有鲜嫩的豆腐或是蓬松的油炸豆腐泡放入锅中。而本地土辣椒腌制的酸辣椒,更是这道美食的点睛之笔。整颗辣椒在菜缸中经过时光的酝酿,腌泡出最纯正的酸辣滋味,剁碎后连同酸水一同入锅,再撒上适量的油盐等调味品。随着米浆与菜汤的交融,羹的色泽逐渐变得浓稠。烹饪羹的关键,在于对浓稀度的精妙把握。太稀,味道寡淡,难以满足味蕾的渴望;太浓,口感滞涩,失了汤水的灵动。这火候与分寸,全凭掌勺者的经验与巧思。
羹成之时,舀上满满一碗,撒上翠绿的葱花与金黄的姜末。轻尝一口,豆芽的清新、豆腐的嫩滑,与酸辣椒的热辣酸爽相互交织,再配上羹醇厚绵密的口感,瞬间在舌尖绽放出独特的风味。那浓郁的酸辣,仿佛将家乡的质朴与热情,一同送入口中,让人真切感受到乡村的粗犷与温暖,浓浓的家乡气息扑面而来。
听母亲讲,在她儿时,家境贫寒。那时正值生产队时期,全家十几口人,粮食常常不够吃。外婆便会用石磨亲手磨出米粉,煮上一大锅羹。这看似普通的羹,成了一家人度过荒年的希望。岁月流转,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的生活富足起来,不再为温饱发愁。但羹,依旧是黄渡人餐桌上的常客。每当吃腻了大鱼大肉,有人提议换个口味时,女主人总会笑着说:“那就做羹吧!”羹的做法简便,食材也无须精挑细选,在自家厨房就能轻松做出一大锅。土灶里燃起熊熊柴火,炊烟袅袅升起,砧板上切菜声清脆悦耳。不多时,一锅香气四溢的羹便大功告成。女主人站在门前,热情地招呼着左邻右舍。大家也毫不客气,男女老少纷纷赶来。大锅里的羹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舀上一碗,顺着碗沿轻轻嘬上一口,滚烫的羹裹挟着浓郁的酸辣味,瞬间让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因为太烫,大家不停地转动着手中的碗,吹一吹,再嘬一口,那热辣酸爽的滋味,顺着喉咙滑入心底,熨帖又满足。大家或坐或站,围在堂前,一边吃着羹,一边唠着家常,欢声笑语在空气中回荡。此时的羹,早已超越了食物本身的意义,成为了连接邻里情谊的纽带,承载着乡间最淳朴真挚的情感。那些喜爱羹的人,不把锅吃个底朝天,决不罢休。村里做大厨的顺泉哥,曾说自己最多一次吃了十八碗,对此,我深信不疑。羹作为汤食,容易消化,多吃也不用担心积食,深受大家喜爱。
我对羹的喜爱,更是深入骨髓。从小到大,只要餐桌上有羹,其他菜肴便难以吸引我的目光。我总会盛上一大海碗,像品茶的居士般,细细品味其中的韵味。吃上两三碗后,再用羹拌上米饭,大口大口地扒拉着,不一会儿,一碗米饭就下了肚,甚至都无需夹菜。二姐常打趣我,说我吃饭用的是一个胃,吃羹用的又是另一个胃。仔细想想,确实如此。平日里一碗饭就能饱腹,可面对羹,我却能轻轻松松吃上五六碗。即便肚子胀得滚圆,眼神里仍透着意犹未尽,稍作休息,还能再添上一两碗。
长大后,我在外工作,在异乡漂泊的日子里,每当思念家乡,我就会在大街小巷中寻觅熟悉的味道,试图从各种食材里找回那份亲切。这时,家乡的羹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中。有时馋得紧了,我也会亲自下厨尝试制作。当那熟悉的口感、酸辣的味道在口中散开,热气氤氲间,满心都是满足。可每一次吃完,心中总会涌起一丝淡淡的遗憾,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做不出老家的那种独特风味。与许多移居外地的朋友聊起,他们也深有同感。大家都说,只有回到家乡,守在父母身旁,用柴火灶煮出的羹,才最正宗、最美味。年少时懵懂无知,随着年岁渐长,才渐渐懂得,无论一个人走得多远,尝过多少珍馐佳肴,家乡的味道,永远是心底最深刻的记忆,是无可替代的乡愁。那一碗羹,早已不再只是简单的美食,而是情感的寄托,承载着游子对家乡的深深眷恋、对亲人的浓浓思念,还有对往昔生活的美好回忆。每一口羹,都饱含着浓浓的乡土气息,令人回味无穷。它不仅满足了口腹之欲,更滋养着漂泊的心灵。
家乡的美食,又何止羹这一种?黄渡的蒸菜、进糕,还有番薯粿等,每一样都承载着先民们的智慧,是千百年传承下来的地域文化瑰宝。无论我们身处何方,无论生活如何变迁,都不应忘记自己的根,要用心珍惜、守护这些独特的美味,让它们代代相传。因为这些充满烟火气的美食,就是我们生活的缩影,是我们与故乡血脉相连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