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豆
海拔810米,是四明山的高度,也是仰天湖的高度。四面明朗朗,八方亮堂堂,这是我心目中四明山的样子。在四明山,我们仿佛住在云端之上。这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蹲守山头和树梢的云,像等待放牧的羊群。未及打开栅栏,洁白的身影开始笼罩川流林海。山峦、树木和村庄开始奔跑,就像一群贪玩的孩子。连接山外的路,是夏天跑丢的一只鞋。
岚气散尽,长风掠过松涛,薄薄的云天如同绢帛,仿佛一口气就能吹破。三间两层的老砖房被主人打理得朴素又干净。庭院一角高涌的绿潮,阳光在枝叶间涂抹芬芳,一串串毛茸茸的果子拨开绿云,晃动调皮的小脑袋,活脱脱一群抓耳挠腮的小猴子。
时值正午,站在阳光里,竟觉不出热。差点忘了自己刚从酷暑中突围,清风掀起小院一角的绿荫,横斜的枝桠捧出一口清泉汩汩地流向大铁锅,有长长的管子,引屋后的老井水于微型池塘。这小小的庭院竟匿了那么多惊喜。四周拱卫着碧树流云的地质奇观,青松翠柏的森林公园,以及先贤黄宗羲讲学布道的棠溪。聪明的大山人,家家户户开起民宿,每逢盛夏,这里更是一房难求。汪大哥接过我们从山外带来的大西瓜,“扑通”一声丢进锅里,水花溅湿了水边的我。摸着脸上的丝丝清凉,似痛饮了一瓢甘霖。他手脚麻利,从边上的坡地拔来一把嫩花生,一颗颗摘下,用一只老旧的木瓢舀出井水,放在一旁的石板上搓洗揉搓了几回。蓄满水汽和清香的花生嫩生生的,直勾我们的食欲。那香也飘满女主人的灶头,热气腾腾的老锅煮着油汪汪的土鸡。灶膛里,蓝色火苗“笑”着,欢快的长舌不停地舔着锅底。
森林公园是动物和鸟类的天堂,有白鹭、小杓鹬、草鹭、灰鹭、青头潜鸭、银鹭、红嘴鸥,还有河麂(獐)和白颈长尾雉等珍稀动物。一条山道在高耸蓝天的金钱松中缓缓铺陈,遮天蔽日的森林是这里王,阳光只能追随着从侧面打出一道道聚光灯。越往前,流水便有了钟鼓之声,行在山崖却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前方一条小路为我指点迷津,抵近山谷,迎面一道峭壁,一条瀑布从天而降,垂挂在谷底半月形的洞口前,形成了四五米宽的水帘,注入洞前的圆形水潭。洞口宽35米、高约3米,洞内深11米,可容纳300多人聚集。汪大哥说,如果你们冬天来,水帘就变成了冰帘。想象着冬天的森林公园,白雪覆径,雾凇满林,必定美如童话世界。
山里的夜来得早。炊烟散去,暮色撑开大山。几星灯火错落山间,农家院落几乎坐满了南腔北调的客人,大多是举家老小而来,也有友人结伴的,想来必是与我一样来山中避暑的吧。沿着山道漫步,山容亲切,山风婉约如歌。月亮还未升起,两旁的大树切割头顶的苍穹,密集似雨点的星星挂满树梢,又滴落我的肩头。天空撒一把星子,扔进黑丝绒的夜。远远近近的狗吠,一波接一波的,把夜叫得又深又黑。
一朵蔷薇打开黎明,阳光侧身射进黑松林。一半化水,一半化雾。泥土生长温馨、祥和和芬芳。豆角牵着竹篱笆,这位植物王国的攀岩高手,在一场阳光里积极向上。九旬老汉荷锄、挥镰,打理稼穑。把烟火日子,一寸一寸叠成幸福模样。我在一段流水里的唱词里返回原点,心里淘洗了一般。
想着这些的时候,太阳已经挥动火红的鞭子,把浪花似的白云拴在腰间。仰天湖,搁置在墨玉似的花盆里,与天空交换笑靥。几只天鹅,在枫红的倒影里抛出一朵朵白蘑菇。静水流深,我坐在湖边,安静地读一帧山,一卷水,一册绿。直读得山明、水明、眼明、心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