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亚萍
清晨六点多,车子已进入永平境内,视线开始清晰,视野变得开阔起来。云层厚实积压着,寒气凝成雾气,旷野中的万物获得润泽。稻茬由土黄变成棕黄,一棵树跻身田畴,似一柄撑开的伞,娉婷有致,枯藤缠绕在篱笆上,一幅上佳的微雕作品呼之欲出,马路上牛粪新鲜,早起觅食的牛不紧不慢行走,均匀“冒号”散发热气,渐远渐消,房子高高低低远远近近隐现,多数人家的大门是紧闭着,人们缱绻于梦乡温存。今日小寒,大地呈现一派与之相符的景象,在凋敝中蓬勃,在风寒中渐渐苏醒……这是近几年来,我第一次如此近又如此早地在一天中的初醒时光,贴近这片大地。
车子经鹅湖、永平、葛仙山,地势陡峭起来,跃入天柱山乡地界,群山绵延,道路迂回,群山组成一轮一轮的关卡,透析出山底下一个美轮美奂的伦潭水库。伦潭水库全程被防护网罩住,似一位蒙住面纱的美人若隐若现,又似美人养在深闺,仙子隐于谷底。路转车挪,波光流转,岛屿交错,远远近近,虚虚实实,简约线条下勾勒出一种空灵隐逸的中国风,伦潭的美在间隙中被惊鸿一瞥,令人叹为观止。山路无穷尽,绕出无数褶皱与纹理。车子恰似一尾鱼,在其中游摆涌动,每一次甩尾,都是对峰底无限风光的心向往之。
群山似城墙,中间一大块宽敞的正是北武夷,修竹满山遍野,过滤山风与雾气,虽然冬日萧索,可呼吸的每一口都仿佛带着清香与甘甜。村外,溪流干涸,卵石裸露,茅草高耸,茅花蓬蓬扬扬,一条溪流在暖阳中发出梦呓般的哼唱。
畲乡以钟、蓝、盘、雷四大姓为主,北武夷却只存雷姓,梁、翁、任、谢、祝等姓共居其中。姓氏不同,厅堂中悬挂的横联与对联也不相同。钟姓为“颍川堂”,蓝姓为“种玉堂”,盘姓为“苍梧堂”,雷姓为“宝善堂”,梁姓为“安定堂”,翁姓为“六桂堂”,谢姓为“宝树堂”,祝姓为“余庆堂”,廖姓为“世彩堂”,陈姓为“聚星堂”……姓氏堂名凝聚着智慧,承载着希望,在一脉相承之下,人们安居乐业,其乐融融。
村中一座“词臣”牌坊横空出世,雄踞一方,是先祖大德的最好物证。1848年,道光皇帝敕建“词臣”牌坊,彰显雷维翰功德显赫,昭示后人。“词臣”牌坊高7米,宽6.8米,四柱三间三楼冲天式,坊基的四条麻石、护持四柱的八个鼓抱石,还有坊额刻的四尊翘首狮像均以整块麻石垒就。牌坊经风历雨,屹立百年,那是有关北武夷石头的另一种完整而宏大的叙述表达。
门前小溪的麻石块上,青苔附生着。祠堂地面的石缝间,青苔盘结着。老墙威仪的墙体,青苔聚集着。青苔连成片,遍布麻石。青苔在石块中穿行,似绿色的火苗蜿蜒行进。青苔一点一点蔓延,繁衍,终于被我们看见。在篁碧,路边,某个庭院,一堵废弃的老墙,熬过许多无人问津的时光,青苔一跃成为主角。我喜欢看见它们,在角落,在眼前,它们以葱翠的一面倒叙着时光另一面的喧闹与沸腾。
我们在老镇的街巷穿行,阳光渐渐升起来,暖起来了。老镇似一个被拢在襁褓之中的婴孩,被呵护得静好无忧。在三哥的熟门熟路下,老镇的肺腑与城池正与我们坦诚相见。
再过半个月,这里就会沸腾起来。那时,天南海北的游子似鱼群,洄游而归。村庄一改沉寂,变得喧嚣热闹。所有的空地被车子填满,一栋一栋孤单的房子被一家人的回归填满,大街小巷迸发出鲜活,如山岚,如溪流,一遍遍润泽着这个宝藏之地。
正午,我们在一间临河的民宿,灶房里蒸汽袅袅,竹箕上,米浆兑艾汁。调制出绿色的米粿胚,巧手村妇将之捏成绿色小碗形状,内里盛满由香菇萝卜丝和肉末组成的馅料,以形似灯盏得名灯盏粿。置入蒸笼,大火蒸上二十分钟,即可获得一款颇负盛名的特色小吃。我在灶边垂涎欲滴,多等待一分一秒都是煎熬。这一刻,我像变小了,变成了一个贪吃孩童,面对美食,寸步不离。我亲爱的朋友们,他们都比我沉得住气。他们是不动声色的大人,他们在后院一起捏做灯盏粿,拍照,谈笑风生。小寒天不寒,粿暖情更暖。
小寒今日,游北武夷,觅关卡,过竹林,尝美食,是元气满满的一天,是意气风发的一天,是心想事成的一天。我们去发现,探索,刨根问底,去伪存真,远方的山山水水一次次令我们从黎明出发。我们一次次出发,一次次抵达。远方,是故乡所在,这令我们一次次跋山涉水,都获得了勇气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