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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高邮日报

秋日栾花里的小释怀

日期: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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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3版: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  赵姝

  不知从哪天起,初秋的雨便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雨丝不算密,仍带着一股闷热的黏腻,把夏日的最后一丝焦躁,都浸润在了湿漉漉的空气里。窗外的梧桐叶上还残留着盛夏的深绿,被雨一淋,还是那么精神抖擞!然而,我却不喜欢这样的时刻,空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暑气,就这样裹着雨雾,黏在皮肤上让人闷得慌。

  这雨落在琵琶路的栾树上,更是添了几分恼人的思绪。那些细碎的黄色的栾花像收到什么号令似的,铺天盖地往下落,铺满了整条街,远远望去像是铺了层金黄的地毯。可这“地毯”半点不让人欢喜——雨丝裹着发潮发黏的花瓣粘在来往行人的鞋底,走一步,带几片,偶尔还会发出“咕叽咕叽”的闷响,一不小心裤脚边、裙摆上就蹭上了黄黄的印子,怎么拍也拍不掉。

  我和儿子撑着伞走在这样的“地毯”上,枝头没落下的花瓣便连带着雨水往下飘。有的落在伞面上,积成一小堆一小堆湿哒哒的黄色,仿佛随意泼洒的劣质水粉,在伞檐挂成滴滴答答的“黄色雨帘”;有的一不小心就飘进了衣领,凉丝丝的粘在脖子上,伸手一摸,满手都是黏糊糊的花瓣碎末;有的则直直落在我俩的鞋面上,甩也甩不出去,惹得我一顿抱怨。每次从这路过,回来都要先在地垫上使劲地蹭蹭鞋底,而那些花瓣却像长了吸盘似的,牢牢地粘在橡胶纹路里。我拎着沾着“黄渍”的鞋往阳台上走,心里又气又无奈——这琵琶路的栾花,美是美,可沾了雨就成了甩不掉的小麻烦、我无形中的一项小家务。

  当然,最令我厌烦的便是停在这路边的车子。不过一两个小时的时间,车身便铺满了一层湿漉漉的栾花。淡黄色的花瓣粘在车窗上,像给玻璃随意贴了花黄一样;车顶上更是厚厚一层,如果不在开车前清理下,这些湿哒哒的花瓣便顺势而下,粘在挡风玻璃上、贴在车窗上。更有甚者,它们随着风滑落到了前车盖的缝隙里,你是无法一下子就清理干净的。

  无奈的我,只好硬着头皮发动车子,这下便给了黏糊糊的花瓣们落下的借口。雨珠裹着花瓣顺着车窗肆意地往下流,在车身上划出一道道黄印,风一吹,没粘牢的花瓣便乘机钻进车门的缝隙里,一开窗就发出“沙沙”的摩擦声,仿佛是它们向我宣告胜利的声音。如果你此时想要用雨刷来赶走它们就大错特错了,雨刷刚一摆动,就把玻璃上的花瓣卷成了一长条黄乎乎的“泥絮”,不仅没有把玻璃擦干净,反而留下了一道道歪歪扭扭的痕迹。最恼人的就是雨刷的橡胶上被它们牢牢地占领着,刮一下一道弧线,在玻璃上安然地描绘着属于它们的“彩虹”。一路上我跟着花瓣生着闷气,好是烦躁。

  我曾在栾树下碰见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大家边抱怨边拿湿巾纸擦着玻璃,丝毫欣赏不来这些黏糊糊的栾花,更理解不了史铁生笔下的栾花之奇妙、震撼、绚烂的一生。那句“一树栾花,便是一场盛大的秋天”的意境,我也始终不能与之共鸣。所以,原本惬意的初秋时节,因为这栾花搅得我总是徒增悲秋。有时看着别人朋友圈里晒的栾花美景和秋日限定的浪漫文案,我还可以多停留几秒,但意境终归抵挡不了现实的残酷,对于栾花我始终无法释怀。

  然而,我的儿子却完全不一样。每次走在这样的“地毯”上,他总像发现宝藏似的,让细碎的花瓣随意地落在自己的小肩膀上,还一脸开心地仰着脑袋喊我:“妈妈,妈妈你看,我戴了黄色的小花冠啦!”的确,他是一点也不嫌弃花瓣粘鞋、贴在脑门上的感觉,反而故意地在“地毯”上跺脚,溅得栾花伴着水珠四处飞散。他攥着小拳头,小脸蛋绷得紧紧的,来了一段特有的招式,那开心的神情好像自己就是威风凛凛的奥特曼,那些栾花分明就是被他打败的“黄色小怪兽”。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拉起我的手要我陪着踩“地毯”,于是那栾花铺着的石板砖上留下了两双一大一小的脚印,乍一看来还蛮有趣的。

  “妈妈你看!”儿子突然举着一片沾着雨珠的花瓣对我说,“这是栾树送给我的小旗子!”说着就把花瓣往我发间插。我刚要嫌弃地说“太脏了”,可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睛,话到嘴边还是无奈地变成了“真好看”。风裹着栾花的淡淡香气从我们身旁掠过,枝头的栾花又簌簌地落下了,有的居然就这样放肆地落在我们的头上。我正准备伸手帮他摘下来,他却猛地一歪头,踮着脚蹦了两步:“别摘别摘,这可是秋天送给我的小礼物呢!”看着他星星般的眼睛,我忽然发现,那些让我烦躁的黏糊糊的栾花,在孩子眼里也能是好玩的玩具。

  一天早上,顺路送儿子去上学,我照例拿起鸡毛掸先给车身一顿狂扫。没想到,儿子在旁边大喊:“妈妈,你别扫到地上,你把花瓣全部给我。”我一脸嫌弃地说:“这黏糊糊的,有啥好玩的!赶紧上车。记得上车前把脚多跺几下,不要把车上弄得全是花瓣碎。”可他哪管这些啊,兴奋地用小手捧起一把花瓣,喊着:“妈妈,我要洒黄金雨啦!”话音刚落,他就张开手轻轻一扬,细碎的栾花伴着晶莹的露珠从他的掌心飘落,有的落在我的裙摆上,有的落在他的脚尖上,还有几片慢悠悠地飘进了车窗……阳光刚好从栾树枝叶的缝隙里漏下来,给黄色的花瓣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真的像一场小小的“黄金雨”。我举着鸡毛掸站在原地,看着他踮着脚一次又一次地从车身上捧起花瓣扬向空中,脸上满是雀跃的神情。忽然想起自己抱怨花瓣粘车的模样,我便不再催他上车了,反而轻声说:“慢点撒,别弄到衣服上就好。”儿子一听,眼睛亮了亮,抬头冲我笑着说:“妈妈,你也觉得好看对不对?”我只好配合地点了点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黄金雨”,猛然觉得这些让我烦躁的黏腻,此刻都变成了藏在晨光里的小美好……

  于是,不知从何时起,我对栾花的态度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对于窗棱间无意飘进来的栾花,我不再厌烦地一扫而过,而是细心地从中挑选出完整的花瓣送给儿子,让他印刻在小绘本里。甚至在阳光满地时,我会带着儿子特意绕到栾树下,张开双臂轻轻抱住栾树的枝干,用力晃动,让细碎的精灵自由散落。没一会儿,我们的脚边就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黄金毯”。看着他兴奋地在花瓣雨中转圈,我也忍不住伸手去迎接这一树的绚烂。阳光洒落在花瓣上,也洒在我俩欢笑的身影上,这一刻,我彻底抛开了曾经对栾花的厌烦,只觉得满心都是被填满的柔软。可以确定的是,这份柔软、这份惊喜一定是我的儿子带着我发现的。所以,我也破天荒地发了条他在栾树下仰望天空的朋友圈,被他摆成各种形状的栾花成为这个秋日限定的浪漫。一阵风吹来,吹散了石板砖上的栾花图,那些金黄的细碎的黄花打着旋儿飘向四周,有的跟着行人的脚步回家了;有的落在蹒跚走过的老人的布兜里;还有几片仍留恋着栾树妈妈的怀抱,始终贴着树根……我跟在儿子身后,穿梭在阳光和黄花之间,享受着这份秋日的温柔碎片。恍惚间,我才明白,史铁生笔下“一树栾花,便是一场盛大的秋天”是什么模样。原来,不是我不懂栾花的美,而是从前的我,总用成人的眼光盯着“麻烦”,忘了像孩子一样,用好奇和欢喜去拥抱眼前的风景。所以,我感激我的儿子,感激他用孩子的童真,为我打开了这扇通往初秋浪漫的小窗。

  接下来,我将张开双臂,像孩子一样迎接这初秋栾花里最温柔的小浪漫!哪怕多刷几次鞋子、多洗几次车……我也是愿意的!毕竟史铁生先生在《我与地坛》中写道:“大树下,破碎的阳光星星点点,风把遍地的小灯笼吹得滚动,仿佛暗哑地响着无数小铃铛。”自是有他的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