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阅读机
2025-10-12
星期日
当前报纸名称:高邮日报

“笃洋机”的林哥哥

日期:09-02
字号:
版面:第03版: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  袁长湧

  林哥哥不姓林,小名叫“林子”,我喊他“林子哥哥”,喊着喊着便成了“林哥哥”。

  林哥哥是我表亲,父辈是姑表兄弟。他家在西大河西边,我们两家相距有七八里路,分属两个公社。家乡风俗“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了”,祖、父辈已经过世,也就不来往了。

  我认识林哥哥,是因为他到我们庄上来“笃洋机”。“笃洋机的”,是我们乡下对会使用脚踏缝纫机的裁缝的叫法,大概原因是缝纫机工作时会发出“笃笃笃”的声音,同时,缝纫机针上下往复运动,也有点像鸟啄木,这种动作,我们叫“笃”。我们带程庄是一个大庄,但比别的庄要穷些。林哥哥来之前,带程庄没有裁缝,旧衣服自己动手,新衣服都到柘垛去做。林哥哥看到了这一点,就到我们庄上开了一个缝纫店。

  当年“洋机”可是稀罕物件,绝对的奢侈品。那年头,时兴“三转一响”,“一响”是收音机,“三转”分别是自行车、手表、缝纫机,而且以永久或凤凰牌自行车、上海牌手表、蝴蝶牌缝纫机为佳。林哥哥的“洋机”就是蝴蝶牌的,是上海的亲戚帮助买来的,一台机器近百元。这在当时,相当于一户有四五个劳力的家庭一年的余粮钱。大约是上海的亲戚帮衬一点,倾全家之力,林哥哥才有了这台缝纫机。

  林哥哥长我十岁左右,五十多年前,他二十出头,是个美男子。一米七八的个头,不胖也不瘦,很是挺拔。四方脸,五官端正,眉眼清秀,笑起来嘴角上扬,面目和善。一头黑发,理着当时常有的发型,不长不短,恰到好处。身上的衣服,可能是职业的缘故,无论新旧,哪怕是打了补丁的,都是那么板整。说起话来,轻言轻语,却也干脆利索。做起事来,全神贯注。

  林哥哥的缝纫店就开在我家。我们家在庄子河南的十字路口东北角。正房南面是厢房,正房、厢房中间是院子。厢房土坯房,东面一间是锅屋,西边一间闲置。两间厢房朝南的方向都开有大窗户,窗户外便是东西砖街,西南斜对面三五步是商店,跨过南北砖街就是大队大会堂。东庄的人上柘垛,西边的人去横泾,都要从我家边上走过,算是通达路口、热闹所在。林哥哥看中了我家闲置的西厢房,将中间隔起来,朝南开了一个小门,用门帘简单挡一下;窗户上搞了一个窗檐,白天支起来,睡觉时放下来。里面放了一张小床,兼做裁缝台子,缝纫机紧挨窗户。一个小“洋机店”就开张了。

  林哥哥“洋机店”的生意渐渐地好了起来。有这么一个缝纫店,庄上人做衣服,无须再去柘垛,省去了来回摆渡的麻烦。再说,林哥哥手艺不错,简单的自然不在话下,即便是复杂的如妇女穿的右衽单衣、棉袄,男人穿的中山装,他也会做,而且扣子盘得很好看。林哥哥的工钱也很公道,一件单衣,四五角钱;复杂一点的,一块多钱;最贵的中山装,一块五上下。庄上人要做衣服,大多都事先来问问,买多少布合适。林哥哥一般只要看一看人,就会告诉他(她)买几尺几寸,基本上不多不少,保证够用。因为那时每人每年只有一丈六尺布票,容不得有丝毫的浪费。

  有人拿布料来做衣服,林哥哥从缝纫机边起身,把挂在脖子上的皮尺拿下来,一边量身材,一边在布料上记上字码,约定取衣日期、工钱,然后又坐在缝纫机前忙了起来。做成的衣服,林哥哥会细心缝好衣扣,用手拽拽缲好的袖口、袋口,仔细检查衣缝。没有问题了,放下针线,拿起熨斗,把衣服烫平实了,挂在衣架上,待衣主来取。多余的布头,林哥哥都要仔细地放好,衣主取衣时一并交还。

  林哥哥量体裁衣非常可巧,做出来的衣服非常合体,穿在身上格铮铮地俏。大姑娘、新娘子,老、少人等,都喜欢到他缝纫店做衣裳,所以,他一直很忙。清晨,缝纫机“笃笃笃”的声音就响起了。夜深人静,林哥哥店里的灯还亮着。春、夏季,生意稍稍淡一点;秋、冬季,简直忙不过来。生产队年终“决分”后,余粮户分到钱,大人、小孩添件把衣裳。临近春节,再穷,也要给孩子做一件新衣服过年,哪怕是“丑”一点的布料。所以,每到冬季,特别是春节前一个月,林哥哥忙得不可开交,收来的布料堆满台子,吃饭的空都没有,觉也明显地睡得少。他要在除夕晚上之前,把收来的布料全部做好,交给各自的主人。直到除夕天黑了,他才闭门关窗,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正月初五过后,又回到了他的小店。

  有时候,我会到林哥哥的店里玩。灯光下,他时而踩着机器,快速地缝纫衣服;时而起身,翻找做衬的布条;时而摊开布料,划线、裁剪,动作如行云流水。缝纫机的“笃笃”声,像是林哥哥忙碌的“进行曲”。当时我并不知道他这种忙碌意味着什么,多少年后才有所感悟:劳动,并且只有劳动,才是幸福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