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兴来
八十年前,当胜利的号角穿透高邮城的硝烟时,12岁的赵安杰正蜷缩在高庙圩(高谢)的草垛上,手里攥着半块凉透的黄桥烧饼。那是他冒着生命危险送出又一份情报后,郭开元叔叔塞给他的奖励。如今再回忆起那个瞬间,已是鲐背之年的老人仍会咂吧着嘴说:“真香啊,比现在任何山珍海味都香。”
1944年秋天,高邮城外的荒路上,11岁的赵安杰跟着几个讨饭的孩子,用冻裂的脚丫丈量着被日寇铁蹄践踏的土地。父母倒在日军屠刀下的画面,像烙铁一样烫在他心里——那天村口的老槐树淌着血,母亲最后推他躲进柴堆时,眼神里有恐惧,更有决绝。“要活着,要报仇。”这六个字成了他乞讨生涯里唯一的念想,直到遇见穿灰布军装的新四军侦察员郭开元。
“小乞丐,敢不敢帮我们个忙?”郭开元蹲在他面前,递过一个热乎乎的窝头。赵安杰警惕地啃着窝头,听对方说要他利用讨饭的身份传递情报。当听到“能打鬼子”四个字时,他突然停住咀嚼,黑瘦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光。“我干!”没有丝毫犹豫,这个本该在学堂读书的孩子,就这样成了抗日队伍里最年轻的情报员。
第一次送情报的经历,赵安杰记了一辈子。郭开元将一张叠得比指甲盖还小的纸条,塞进赵安杰破布鞋的夹层里,反复叮嘱:“到了杂货铺,就说找郭先生取针线。”那天赵安杰故意把自己弄得更脏些,挎着空讨饭篮,一瘸一拐地走向十里尖炮台。关卡前,日本兵的皮鞋踩在碎石路上“咔咔”响,刺刀上的寒光晃得他眼睛发花。“小孩,站住!”一个满脸横肉的鬼子用枪指着他,粗糙的大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赵安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故意咳嗽着,把讨饭篮往对方面前递:“太君,给点吃的吧……”
就在鬼子的手要摸到赵安杰的破布鞋时,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趁鬼子分神的瞬间,赵安杰故意脚下一滑,摔在地上哭起来。鬼子嫌恶地踹了他一脚:“滚开!”他连滚带爬地跑过关卡,直到钻进城里的小巷,才发现后背的衣服已被冷汗浸透。当他在杂货铺柜台下,把带着体温的情报交给郭开元时,对方摸了摸他的头,塞给他一只黄桥烧饼。那芝麻的香、白面的甜,混着成功传递情报的激动,成了他童年记忆里最鲜明的味道。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大江南北,可高邮城里的日伪军却像疯狗一样负隅顽抗。那段时间,赵安杰很是忙碌。他常常天不亮就出发,光着脚在田埂上跑,把情报送到几十里外的兴化。渴了就喝一捧河沟水,饿了就嚼几口冻硬的麦饼,累了就在草垛上蜷一会儿。有次遇上雷暴雨,他躲在大树下,看着闪电劈开夜空,照亮远处炮台上的膏药旗,突然想起母亲说过“打雷是老天爷在收拾坏人”,就那样淋着雨笑出声来。
八十年光阴流转,高邮城的炮台早已长满青草,当年的杂货铺变成了热闹的超市,可赵安杰总爱带着孩子们去老城墙根走走。他会脱下鞋,指着鞋底的位置说:“这里曾藏着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