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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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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报纸名称:南方日报

扫 街

日期: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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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东江

    宋朝元宵民俗中还有颇为有趣的一个:扫街。

    此之“扫街”,与打扫大街搞清洁没有任何干系,用周密《武林旧事》“元夕”条的说法:“至夜阑则有持小灯照路拾遗者,谓之‘扫街’。”热闹完了,来捡漏,看看有没有狂欢之后游人落在地上的好东西。这个“扫”字非常形象,表明看得仔细,有涓滴不遗的意味。功夫不负有心人,“遗钿堕珥,往往得之”。《梦粱录》说得恐怕夸张了,斯时“公子王孙,五陵年少,更以纱笼喝道,将带佳人美女,遍地游赏。人都道玉漏频催,金鸡屡唱,兴犹未已。甚至饮酒醺醺,倩人扶着”,至于“堕翠遗簪,难以枚举”。

    周密说,这种扫街民俗“亦东都遗风也”。遗憾的是,如鲍老一样,以追述汴京城市风俗人情的《东京梦华录》,没有对此种遗风落笔。《西湖游览志馀》“熙朝乐事”条引刘邦彦《上元五夜观灯》诗,有“归迟不属金吾禁,争觅遗簪与坠钿”句,似乎明朝元宵仍存扫街一景。“行漏不能分昼夜,游人无复辨西东”(晏殊句),当此热闹非凡之际,“堕珥遗簪”是非常可能的,甚至带有必然性的一面。

    从可能性来看,唐朝开始,上元就已是“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苏味道句)的狂欢节了。到宋朝,元宵节假期从三天调整为五天,更是“优俳戏剧尽堪乐,游人士女如堵墙”(佘安行句)。《芦浦笔记》收录关于上元的十五首《鹧鸪天》词,刘昌诗以为“备述宣(和)政(和)之盛,非想象者所能道,当与《(东京)梦华录》并行也”。其中第十首云:“风约微云不放阴,满天星点缀明金。烛龙衔耀烘残雪,羯鼓催花发上林。河影转漏声沈,缕衣罗薄暮云深。更期明夜相逢处,还尽今宵未足心。”第十一首云:“五日都无一日阴,往来车马闹如林。葆真行到烛初上,丰乐游归夜已深。人未散月将沈,更期明夜到而今。归来尚向灯前说,犹恨追游不称心。”第十三首云:“忆得当年全盛时,人情物态自熙熙。家家帘幕人归晚,处处楼台月上迟。花市里使人迷,州东无暇看州西。都人只到收灯夜,已向樽前约上池。”参与人数之众,流连忘返之态,意犹未尽之兴,跃然纸上。

    有街可扫,关键更在于假期那几天,女子皆盛装出游。《东京梦华录》云:“市人卖玉梅、夜蛾、蜂儿、雪柳、菩提叶、科头圆子、拍头焦半……”《宣和遗事》云,宣和六年(1124)正月十四日夜,“京师民有似云浪,尽头上戴着玉梅、雪柳、闹蛾儿,直到鳌山下看灯”。《武林旧事》云:“元夕节物,妇人皆戴珠翠、闹蛾、玉梅、雪柳、菩提叶、灯球、销金合、蝉貂袖、项帕,而衣多尚白,盖月下所宜也。”用辛弃疾词一言以蔽之:“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不过,珠翠可能算是比较贵重的妆饰品,闹蛾、玉梅、雪柳、菩提叶之类,大抵是由丝绸或纸剪成的象形之物。就像如今兔年到了,不少市民在游玩时都买个兔耳朵一类的装饰戴在头上以应节差不多。

    凡此种种,“拾遗”就有了逻辑前提。从文献记载来看,对翠、簪之类,有人不满足于拾,而动手去抢。《东京梦华录》云:“西朵楼下,开封尹弹压,幕次罗列罪人满前,时复决遣,以警愚民。楼上时传口敕,特令放罪。”《武林旧事》道得详细:“京尹幕次,例占市西坊繁闹之地,蕡烛籸盆,照耀如昼。其前列荷校囚数人,大书犯由,云:‘某人,为不合抢扑钗环、挨搪妇女。’”抢扑钗环、挨搪妇女,即抢夺首饰、调戏妇女。狂欢夜有此插曲,目的“姑借此以警奸民”,所以,“三狱亦张灯,建净狱道场,多装狱户故事及陈列狱具”。借现成案例,以灯饰、图像来对潜在的不法分子发出警示与威慑,形同现在的普法教育了。

    在所有节日中,宋朝上元夜也许是最热闹的。而其乐融融中,也有人保持着清醒头脑。《曲洧旧闻》云,“真宗皇帝因元夕御楼观灯,见都人熙熙”,举酒对重臣们高兴地说:“祖宗创业艰难,朕今获睹太平,与卿等同庆。”大家称贺,“皆饮釂”,唯独李沆“终觞不怿”。次日王旦问他怎么回事:“上昨日宣劝,欢甚,公不肯少有将顺,何也?”李沆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太平’二字,尝恐谀佞之臣,以之藉口干进,今人主自用此夸耀臣下,则忠鲠何由以进。既谓‘太平’,则求祥瑞而封禅之说进,若必为之,则耗帑藏而轻民力,万而有一,患生意表,则何以支梧。”果然,“其后,四方奏祥瑞无虚日,东封西祀,讲求典礼,纷然不可遏”。王旦追思其言,赞叹李沆“真圣人也”之余,求其画像,“置于书室中而日拜之”。忽然想到,辛稼轩之“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又何妨不可以理解成李沆这种心态的写照?

    “堕珥遗簪想无限,华胥犹见梦回人。”苏轼此句用了《史记》典故,又遥想起唐玄宗幸华清池,杨国忠姊妹五家扈从的情形。《旧唐书·中宗本纪》载,景龙四年(710)上元夜,“帝与皇后微行观灯,因幸中书令萧至忠之第。是夜,放宫女数千人看灯,因此多有亡逸者”。如果说,堕珥遗簪属于无心之失,那么,诸多宫女借机逃逸就属于有心之举。何以至此?这也是狂欢之际值得思索的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