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围炉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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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生
盯着车前窗穿过一片崭新的写字楼群,眼前忽然豁然开朗的时候,已经到了海边。我下车沿着广州南沙灵山岛长长的环岛绿道,一边散步一边晒太阳看风景。明知道这只是广东沿海冬天稀松平常的一个下午,却被这清风好景触动了记忆中岁月的琴弦,不着边际,想起了许多。
眼前风景,在脑海里幻化做一扇千年前的工笔画屏风,“任越水吴山,似屏如障堪游玩。奈独自、慵抬眼”,那是柳永在宋朝写下的句子,再美的景色也只有和合适的人一同游玩,方有兴致。好的音乐会疗愈人,柳永“自度曲”《凤衔杯》一定也是其中的一首,可惜曲谱没能流传下来。
作曲家史蒂芬·莫西欧的2020年专辑《慰藉之歌》中,不少曲子都充满了大海的意象。在海边绿道的漫步,我想起的是《解裂》(Fracture),微妙难言而出人意料的和声,似乎来自大海的波涛,在专辑的介绍中他说这是致敬疗愈他心灵的众多古典音乐。莫西欧最知名的作品之一,便是他为席琳·迪翁写的曲子《崭新的一天》(A New Day Has Come)。这首疗愈人心的曲子中,有一句歌词脍炙人口:“让那雨珠轻落以拭我双颊之泪痕,使之充盈我的内心,淹没我心中的畏惧。”
2022年的年度热词中有一个“松弛感”,2023年的年度热词中有一个“多巴胺”;一个是自然闲适,一个是提升幸福感。“松弛感”和“多巴胺”也是长久以来的人类感受,正如陶渊明在《时运》写道:“洋洋平泽,乃漱乃濯。邈邈遐景,载欣载瞩。称心而言,人心易足。挥兹一觞,陶然自乐。”
此时也正是广东的“假冬天”——已是腊月,还有不少人穿短袖。周末的海滨绿道上,最常见的一幕,是草地上每隔几步就有一个天幕帐篷,有围炉煮茶的一家人,有带着幼儿踢球玩耍的年轻夫妻,有弹着吉他唱着歌的年轻人。
就拿围炉煮茶来说吧,在北方烤火不仅是抚慰人心,更多是实用的功能——给周围提供了热量。而在广东,冷空气南下的时候不会有人搭天幕帐篷,能搭天幕帐篷的时候肯定不需要小火炉供暖。不间断的热水更多是一种抚慰人心的仪式感,冲泡工夫茶既是广东人的多巴胺,也是南方的松弛感。
今年元旦档热门电影《年会不能停》里提到另一种形式的抚慰人心的仪式感——企业年会。这出错位喜剧,讲述小城市标准件厂的高级钳工胡建林,因为阴差阳错被调到总公司任职人力资源高层的故事,揭露了种种现代职场的潜规则。因为讲出了太多打工人的心声,被誉为当代打工人的“嘴替”。电影借胡建林的嘴,批评个别大公司的年会日渐沦为形式主义:本来是给大家抱团取暖、鼓鼓劲的年会,怎么花了很多钱却没了这个效果了呢?
仪式感能抚慰人心,但形式主义却没有。仪式感和形式主义的边界在哪呢?这似乎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借用王尔德的经典戏剧《温夫人的扇子》(余光中译本)中的台词:“人嘛,只有可爱跟讨厌两类”——跟可爱的人在一起,自然是仪式感,跟讨厌的人在一起,除了形式主义还能有什么?所以《年会不能停》里的问题,也许根本原因并不在于年会本身,而在于和谁开年会。
来海边散步,我也是带了下午茶的。在绿道上散步了一圈,俩儿子——初中生哥哥和小学生弟弟,努力搭好了天幕帐篷,等着我给他们拿茶点。
下午茶是用家里自己做的酸奶做的。因为重复发酵的次数实在有点太多了,这次做出来的酸得不成样子。可是酸奶一做就是两升,倒了多可惜。于是想了一个办法,把酸奶跟齁甜的冰糖枇杷拌一块,加了鸡蛋和面粉,做成了枇杷酸奶派。还不错,俩娃看着闲书都吃完了,没跟我抱怨有多酸。
——想起一个法国笑话:巴洛克艺术表演团体招收小孩子表演巴赫的康塔塔清唱剧。表演大获成功,听众们跟合唱团指挥打听秘诀,“这些都是巴赫最难的曲子啊!”“诶!别说了!”乐团指挥差点儿急眼,“只要没人告诉他们,那他们就永远不知道这有多难!”
在这个令人愉悦的冬日,他们在海边的绿道上依靠自己的力量搭起天幕帐篷,吃着爸爸做的酸奶派,或许也是成长路上的一种仪式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