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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7
星期日
当前报纸名称:南方日报

父亲的加班餐

日期: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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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文化周刊·海风       上一篇    下一篇

    CFP供图

    ●关 山

    我家住十八线小县城,没有好利来之类的连锁大牌点心,以几个做点心比较精细的地方小品牌为主。我爸工作需要有时要值夜班,夜班的加班餐是其中一个品牌的小面包。

    有时候是牛油果餐包,三个一袋,婴儿拳头大小,上面有细细的糖霜酥,咬一口会掉渣,得用手边接着边吃;有时候是印度白面包,白面包的质地很绵软,我不爱吃里面的夹心黄油,每次都抠出来扔掉,微波炉叮半分钟,味美;发得最多的是椰子餐包,它没有牛油果餐包金贵,五六个塞一个纸壳里,面包皮上有金灿灿的椰蓉,爸爸上完夜班回来,通常包装底部已经被洇出淡黄的油渍了。

    我不清楚别的时候,只要我在家,老爸总是把这些点心拎回来。值完夜班他通常回家倒头就睡,我只能看到桌上的小面包,有时小面包包装会被拆开,他说他尝尝味儿。大部分时候,这些小面包会被他全须全尾地拎回来,它们会成为我的早点,成为下午三四点胃里青黄不接时的点心,去游泳前的垫餐,晚上犯馋的零嘴。这件事情发生得过于频繁,以至于我当做理所当然,并且在这些琐碎的细节里感到非常幸福。

    然而某一天无意中在网上看到一篇帖子,大意是对同事常常把加班餐带回家去给孩子有微词,我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件我一直觉得是“爸爸和我的温馨小事”的另一个方面——也许他的同事,一个办公室的叔叔伯伯在吃点心的时候,爸爸只是干看着喝点茶水;也许我爸爸打包这些零零碎碎的,人们看不上眼的加班餐回来时,有人在心里嘀咕说他小气上不了台面;也许有些人会把这些话说出口来,说啊耶你这还提回去呀?我爸一定会好脾气地笑笑,说是的,我女儿爱吃。

    不止是加班的餐包,酒宴的喜糖,宾馆的水果,在外面别人给了一个“好吃得不得了的丑橘”——他剥开皮当着人家的面吃了一半,另一半乐颠颠地捧回来让我跟我妈每人尝尝——天晓得他怎么坚持握着半个橘子跟人家聊了一路,那橘子到我和我妈手上时,连白色的筋络都半干了。

    实际上我们家不缺一袋餐包,几个水果,一把糖,半只剥开的橘子,我也相信大多数人家里都不差这一点口腹之欲,那么它就不是一点钱的问题了,是爱的问题,是平凡之家捂在手心里,那一点过日子的暖意。

    我平常特爱看收纳囤货视频,博主们冰箱里永远井井有条,汽水饮料各占一区,酸奶点心码得整整齐齐,冷冻区保鲜盒四平八稳,被牛小排、鱼排等等半成品塞得满满当当,特别治愈。

    但是我知道我家里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冰箱,因为我家里的冰箱要放坛子菜,精确到酸豆角、白辣椒、豆瓣酱、猫鱼豆腐等等具体的瓶瓶罐罐,这些瓶瓶罐罐的来源非常复杂,有些是蜂蜜瓶子有些是水果罐头。光明酸奶早些年有一种老式酸奶是胖胖的敞口玻璃瓶子,我早上带到学校小勺挖完了晚上又洗干净很宝贝地带回家去,我妈因为这事还夸了我。冰箱里要放枸杞党参米酒,放药橘蜜,用两个前身是老坛酸菜的玻璃坛装着。要放昨晚吃剩的一点炒牛肉,放鸡蛋的那个框被取出来,很局促地塞了我爸的烟和我妈的面膜,可想而知,打开冰箱扑面而来的味道有多复杂。

    然而这些丑陋的瓶瓶罐罐没有一件是多余的,坛子菜妈妈没胃口时要靠这个下饭,枸杞党参据说补气对女人好,她想起来了就有一盅没一盅地喝。老头总是咳嗽,妈妈打听了偏方,买了许多药橘回来用蜜浸了给他泡水喝。剩菜会在第二天经我爸的手摇身一变成为早餐面条上最咸鲜的浇头——经过一夜,无论剩什么菜都更入味了。我曾经学着美剧买了很多听饮料全放进冰箱里,被我妈拿出来说费电,喝一听冻一听。大明星嘲笑冰箱里怎么会有碗被骂不接地气,什么是地气?这就是了。

    众人有时难免欣羡那样一种精致的、典型的、被漂亮玻璃纸包装的生活,然而实际上这样的生活在普通人家里是很难见到的。更多时候,生活的面目像曹禺的戏剧《北京人》里一样,说“我们活着就是这么一大段又凄凉又甜蜜的日子啊,叫人想想忍不住要哭,想想又忍不住要笑啊。”

    当然我也希望,有人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他过得特别好,不理解这样的烟火气,但是我更希望,每个人都能有意识地低头看一看,在更普遍的、疲惫的、鸡零狗碎的日常中,有最俗气和踏实的温暖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