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段颖琪长沙报道
9月12日,全国第十二届残疾人运动会赛场内,随着比赛终止铃响,广播向全场播报:祝贺易江红获得跆拳道女子组K41(级别)65公斤以上级冠军。
近日,记者见到了现年52岁、来自株洲的易江红。她回忆,站在领奖台上,获得金牌的喜悦令她脑海一片空白——3年前,她还是个从未接触过跆拳道的“小白”。曾经,她的人生除了失去双臂的痛苦,几乎没有值得骄傲的回忆。
易江红说,她真正开始找回自己的人生,是她46岁那年成为一名电商客服时,听到客户说“谢谢”时,她才发觉自己是个“特别有用的人”。
意外失去双臂,担心父母难过独自住进工厂宿舍
一切源于1993年的一场意外。
易江红很清楚地记得,那天是1993年3月18日,她在一家造纸厂工作时,发现造纸机浮辊上有一小团纸浆没有被展平,她试图干预。“后面就不知道了,是我同事告诉我,我用铁棍去戳那坨纸浆,然后人就被搅进去了。”
从医院醒来时,因为脖子也受伤了,易江红只觉得身上疼,动不了。她的同事、主管和父母都不敢告诉她双臂没有了,“我是将近一个月后才知道的”。
“反正发现的时候是接受不了的。”易江红说,由于一时无法适应没有双臂的日子,她24小时都需要人照顾。其间,有很多朋友到医院看望,想办法开导她,但她内心仍接受不了不再健全的自己。“那个时候脾气非常暴躁,我觉得任何人都是我发泄的对象。”
心疼不已的父母想办法联系上了易江红儿时的一位同龄玩伴,试图用一切可行的方式让她尽快走出来。
由于不想父母继续难过,易江红独自住进了工厂的宿舍。“我不想麻烦我家人了,我妈帮我洗澡就会哭,包括我妹妹也是,我不想让她们看到我就伤心。”
独居后,工厂有阿姨偶尔会去照顾易江红,那段时间,她学会了自己穿衣裤、吃饭、上厕所,之后还学会了用脚写字。她告诉记者:“我让我同事在门口墙上钉了颗钉子,我用钉子辅助穿裤子,一开始掌握不好力度,腰被划伤,裤子都刮破了好多条。”
刚尝试自己使用勺子时,她去舀碗里的煎蛋,却把蛋甩到了床上。“我用勺子在床上舀了半天也没把鸡蛋舀起来,最后是拿脚夹起来又丢回碗里的。”
24岁时,易江红的儿子出生,她也无心社交,“后面20多年基本是没有社交的,就自己待在家里”。
46岁面试电商客服成功,激动地告诉邻居“我上班了”
2018年,易江红决定参加一期湖南省残疾人联合会、株洲市残疾人联合会举办的培训班,学习电脑的相关知识。2019年,培训班老师询问她是否想做居家办公的京东客服的工作,“我说‘我46岁了还能报名吗?’他说‘试一下呗’,我当时就答应了。”
由于之前没有任何面试经验,易江红紧张地把自我介绍反反复复练了很多遍。很快,她收到通知,面试成功了。“我46岁还能面试成功,当时特别激动。”
参加了电话客服培训后,易江红更加努力练习使用脚操作鼠标,用脚在键盘上打字,从偶尔敲错键盘,到后来能准确快速地打字,“包括接线开头时的问候语,我练到非常熟悉了才敢上线。”
找到工作后,易江红的人生仿佛从黑白开始有了颜色。
“以前别人问我在家里做什么,我说不就睡睡觉看看电视,现在我出去,邻居说‘好久没看到你了,现在在干什么呢’,我说‘我工作呢,上班呢’,他们问‘上什么班’,我说‘我做客服呀’,我觉得我特别有自信了。”
在易江红心里,她认为自己是从46岁后,才感受到自己的人生有意义、有价值。“因为我是个重度残疾,但我能帮别人解决问题,原来我也有被人需要的时候,尤其是客户说‘谢谢你’,我觉得非常自豪。”
在做京东客服的几年里,内心生发的自信逐渐把她从自卑的情绪里拉出。她开始参加一些残疾人的分享会,讲述自己的经历,不少残疾人也受到她的鼓舞。
49岁因工作照被教练发现,瞒着儿子学跆拳道
易江红49岁时,一位跆拳道教练联系上她,希望她能够加入残疾人跆拳道队。她介绍:“他(教练)看到了一张我坐在床上工作的照片,我两条腿显得特别粗。”
易江红很快投入到跆拳道的训练中,但没有提前告诉儿子。“我是2022年2月开始训练的,7月,我儿子知道了,他让我注意安全,不要受伤,我的家人都很支持我。”
作为一项对抗性运动,跆拳道对平衡性的要求较高,这给没有双臂的易江红带来了不小的挑战。“我第一个月就受了两次伤。第一次是膝盖受伤了,休息了一周,我就练一些简单的动作。第二次是膝盖刚好就又练踢,伤得比较严重。”
2025年初,教练再次邀约易江红参与全国残疾人运动会的跆拳道训练。由于有好几个队友才十六七岁,她心里有些打退堂鼓:“我觉得他们年轻,速度快、力度大,主要是反应能力比我快。”
但教练非常看好易江红,“我们教练会从技术动作和心态方面给我加油,让我感觉我一定能行。”
6月的集训中,易江红忘却了与队友的年龄差距,“他们练我也一样练,没有年龄之分。我觉得我的力度是最轻的,抗击打训练中我被我们队友踢,80公斤的男孩子的腿踢到身上,你能想象是多重?”
集训中,易江红也与队友结下了忘年的友谊。“每个人都陪着我练,每个人都给我鼓励,他们平常的时候、我们下训练的时候会叫我红妈,但是在训练馆的时候都会叫我红姐。”
记者问及是否之后还会参与更多的跆拳道赛事,易江红表示:“2029年的全国残疾人运动会在长沙举办,如果我身体允许的情况下,我还是想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