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爽
陶渊明道“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初秋的风刚拂过太行,我们便循着古意,走进了江北第一古石寨——英谈。
抬眼望去,赭红色的石头房依山而建,错落着叠在山坳里,以澄澈蓝天为幕,粗粝的石墙透着岁月磨出的朴拙,檐角的线条又藏着几分不经意的雅致。路旁的花簇真假难辨,绢花的艳与野花的淡缠在一起,是古寨人藏在细节里的审美;墙上、树上悬着的灯盏缀着蝴蝶纹样,风一吹便轻轻晃,把山的静衬得更柔,紫絮般灯盏的装饰绕着垂柳的绿,像把春天的余韵,悄悄留在了初秋的寨子里。
古寨的故事,要从唐时说起。相传这里曾是黄巢起义的营盘,那个写下“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的豪杰,曾在此聚一众英豪揭竿而起。我站在寨口的老石磨旁,忍不住想象千年前的场景:暮色里,将士们围着篝火议事,铠甲映着星火,豪言壮语回荡在石墙间,混着山间的风传得很远——这便是燕赵大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的模样吧。
烽火岁月并未远去。抗日战争时,英谈古寨又成了藏着热血的堡垒,冀南银行、八路军总部曾设在此处,印钞机的嗡鸣曾和山间的鸟鸣交织,战士们的脚步声曾踏遍每一条石板路。原来寨里的红,不只是红石的本色,更是一脉相承的赤子心,从黄巢的义旗到八路军的军装,这红色早已融进了古寨的骨血里。
我们沿着石头路往里走,墙角一尊石马槽吸引了目光,槽壁上满是凹下去的坑点。正疑惑问同伴时,一位门外闲坐的老者,笑着解释:“这是给马放盐的槽,老辈儿喂马,得天天补点盐,不然马没力气。”我伸手摸了摸槽壁的纹路,粗糙的石面似还留着马舌舔舐的温度,恍惚间似看见烽火里,战马在槽边饮水,夕阳把大旗的影子拉得很长,风里裹着“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的壮阔。如今马声已远,但这石槽,仍替古寨记着那些热血往事。
走入深巷,便看见古寨的日常。一户人家门口,白发老者正坐在小马扎上编草帽,麦秆在指间翻飞,动作慢得像怕惊着时光;不远处的核桃树下,几人举着竹竿打核桃,“噼啪”声里,青皮的核桃滚落在石板路上,带着刚熟的脆劲儿。山石间爬满青苔,湿漉漉的绿里,藏着不知名的野花和草药,它们借着山间的风、崖上的露,自在生长,倒让这古寨多了几分野趣与生机。
恍惚间竟想起王维的“平明闾巷扫花开”,此刻的英谈,不正是这般模样?一树紫薇开得热烈,花影落在石墙上,花下便是炊烟袅袅的人家;石板路上,游客的脚步声与村民的谈笑声混在一起,却不显得喧闹,反倒让这古寨更有了烟火气。
离开时,阳光透过斑驳树影照在东寨门上,“英谈”二字泛着暖光。这座江北第一古石寨,既有千年故事的厚重,又有寻常日子的鲜活,朴拙里藏着与时代相融的智慧,美得质朴,也美得宁静——就像太行山里的一块老玉,经岁月打磨,愈发有了动人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