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明玥
千岛湖淳安县境内，芹川古村遍布徽派明清建筑，一进村，我们就被那数人牵手才能合抱的巨树震撼了：最老的一棵樟树树龄达八百年，比古村本身还要长寿一百年。这五棵树，高低错落，张开巨臂，向四方伸展，树荫遮蔽了村口一百多平方米的空地，枕河而建的数十栋明清民居，只在这巨树“腋下”漏出了小小的马头墙——明清建筑中的马头墙，本是高耸入云的，如今，在百年樟树的比衬下，却显得这般玲珑娇小。
古樟树下，村里的老奶奶带着孙儿嬉耍，矮小精干的老爷爷，在忙着切萝卜，准备腌萝卜干。我们坐下歇脚，享受树下的凉风。一位正在给孙儿喂鸡蛋羹的老人问了我们一个问题：“上次，一位来我们村的大学老师发现，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日本，在东南亚还是在欧洲，樟树都不会种在房前屋后，都是种在村口，你猜，这是为啥？”
“树上有鸟筑巢，近处有鸟屎溅落？”“不对！”
“树过于高大，挡了大家种花种菜的阳光？”“也不对！”
见我们猜不出，老人公布了谜底：“樟树的树叶不容易分解，掉在瓦片的缝隙里，会积蓄雨水，加速屋顶的朽坏。樟树落叶，又是一年到头不断的，种在离房子近的地方，就得经常清理屋顶，太麻烦了。还是栽在村口，打扫起来方便。古人实在是聪明啊。”
老人还说，1998年，百年一遇的洪水曾把村里的树都冲倒了，唯有这些古樟树，地面裸根下的泥土都被洪水掏空了，也没有动摇它半分，可见它们的主根扎得有多么深。
超过500岁的古树，多半肃穆、庄重，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感，芹川古村的樟树却展现了“青春未曾走远”的柔软与明媚，在晚秋的阳光中，整棵树的树冠被轻盈的光芒所装点，洋溢着明快的舞蹈气质，甚至还透出一丝华丽，全然没有晚秋时节的哀愁气象。
村里那些七八十岁的“老孩子”，也给了我同样的明快印象。村委会在新修的祠堂里，办起了为65岁以上农民服务的“幸福食堂”。每天中午，老农们只要花3块钱，就能在放满八仙桌的食堂，吃到两菜一汤的午餐。来食堂帮厨的义工都是五十岁上下的阿姨，是这些老人家们的女儿或儿媳。阿姨们说，幸亏办了食堂，老人家们才记得带一个大号搪瓷饭盆来吃饭，“不然，照着他们的倔脾气，肯定是在地里，在场院里，忙到日头将西，忘了还有‘烧午饭’这回事”。是的，在这里，一生硬朗也一生要强的老年人，实在忙得很。70多岁的爷爷还在徒手挖山芋、拔黄豆，他们一辈子在外面晒太阳，骨头不缺钙，拔黄豆时用力过猛，一屁股跌在泥地里，也绝对不会伤筋动骨；80多岁的爷爷，尚有能力将黄豆棵子晒脆，将连枷使得飞起来，他们做这一切，似乎不是在沉重地劳作，而是在任性地舞蹈。
收完山芋和黄豆，就要种冬天吃的菜了，正蹲在地里，像绣花一样栽着芹菜和香菜的老伯抬起脸来，任由我们拍照，很自然地说起自己的人生哲学：“力气使了，明天还有。不使力气，光是偷懒，腿上胳膊上的肌肉就塌缩了，哪能活到吃重孙子的喜酒？”
同行的人顽皮，故意问他：“等年纪再大一点，万一哪天，力气之神抛弃了您，这可咋办？”
看上去早过了古稀之年的老伯说：“我爸说的，每天去抱抱老樟树，把脸贴在树干上两分钟，力气就会回来。”这份深信不疑肯定是有效的，因为很快，他95岁的老爸，就提着小板凳来了——他实在不放心儿子挖出1000多斤山芋后，翻地是否彻底，栽种芹菜和香菜的间距是否安排妥当，非要前来帮忙。
古樟树的护佑，是大自然馈赠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