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煜靖
转眼就是甲辰龙年的腊月十三。离春节还有十六天,古城人们喜气洋洋,一来最苦的日子离人们越来越远,意味着好日子正向老百姓走来,家家户户等着过新年;二来是岑州新建的国营电厂今天正式通电了——1500千瓦的新型汽轮发电机组替代老柴油发电机组开始运行,比姜一铁原计划通电日期提前了近半个月!古城终于迎来彻夜通明的时刻,可谓是喜上加喜。
食品供应依然紧张。石板街国营商店的货,不论是肉禽蛋,还是糖果糕点,定量供应,一上柜台便被哄抢一空。城里的居民想方设法,或通过农村的亲戚,或托单位同事从东、西、南、北等乡买来瓜子、玉米粉。有条件的,把从水库里打捞上来的鲜鱼洗净、抹盐、晾干,挂在屋檐下,等着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吃个痛快。古城世代文风高涨,喜庆对联必不可少,文具店买不到大红纸,便四处托人从政府单位或购买,或偷偷裁剪几张,然后请城里有名望的人执笔泼墨,皆为祝福吉祥之语。小院比平常多了几分热闹。精通农耕的吴国中局长亲自带领大家在河滩开荒种菜后,又带着小院办公楼的所有人到沿舜之河三里外的大片荒地种起了小麦。一到星期天,大伙儿兴高采烈地扛着锄头,开荒、撒种、除草……还抽出专人划着小船在舜之河捞些小河鱼,除了中午能大快朵颐之外,剩下的还能分一些带回家。每年小麦成熟后收割下来,送到城里的面粉厂磨成粉,再送到单位食堂,然后由保管员毕达林折价换算成饭票发到每个职工手中,到食堂买饭菜。自力更生,自给自足,让小院的每个人都平安地度过三年困难时期。这些日子,菜地里萝卜、青蒜收获颇丰,趁春节之前,吴国中把小楼所有人分成两组:一组负责在菜地收菜;一组负责给各家分配。
“过年有菜吃喽!”孩子们比大人更开心。
食堂卖籼米饭。籼米煮之前,首先要过筛,把里面的碎石、沙子筛出来,以防崩着牙,筛过的籼米要多洗几遍,把又浑又黑的淘米水淘成清水状,才能下大锅,用大柴火煮熟。卖饭的师傅只要听说“二两”,便右手抡大饭勺从饭锅挖出一大勺往左手端着的小圆碗里一扣,把小圆碗里的饭扣到买饭人的饭盆里。多扣一个小圆碗,自然是打四两饭的。食堂的菜不是炒青菜就是炒青辣椒,偶尔有荤菜,也大多掺几根细细的肉丝。不过偶尔中午会换花样,今天中午难得有粉蒸肉,两角钱一碗,五花肉外面裹着一粒粒的米粉,蒸出来一口咬下去,上、下嘴唇滋得油晶晶的,米饭那叫个香!徐云莲架不住孩子们叫嚷,拿着盆也去食堂打了一份,每个孩子吃半片肉。局里两个单身汉各出一毛钱买一碗分着吃,边吃边显摆给人看,说着“今天过年喽”。食堂只是个南北通透的大通道,一头老虎灶烧开水,一头是三个烧饭菜的大锅灶。当地人有端碗跑的习惯,一个个端着饭菜盆,到井台边或蹲或站,边晒太阳边往嘴里扒拉着饭菜。午饭后,淑芳叫上春花,趁着太阳当头,两人坐在院子里纳鞋底。春花如愿生了儿子,人胖了许多,她让人从南乡带来一大捆苎麻秆,倒水加点碱粉,用食堂破大铁锅沤了两个月,沤得水都臭了,才捞起来把麻皮剥下来,晒干、捻成线、搓成丝,夏天纳单鞋,冬天做棉鞋。季红端着蓝边碗过来,嘴里嚼着山芋地瓜饭,往地上一蹲说道:“淑芳,你家老姜去年从北京回来买的那把京胡,我看一直挂墙上垫灰,借我家老罗拉拉呗。”“好哇。你说说这老姜,花一个月工资买把琴,拉了几次就没耐心了。一会儿拿给你啊。”淑芳不无嗔怪丈夫的意思说道。
三个女人说着话,王逸富家传出徐云莲尖厉的叫声:“谁拿了我昨天买的糖精?你们几个老实交代,说!”“我没拿……”“不是我拿的,是小宛。她喜欢吃糖,吃不到糖就偷吃糖精……”是王果和王鹏急忙争辩的声音。小宛边往外跑,边大叫:“明明是你两个偷吃的,赖我身上……”小宛争辩着跑到小院,躲在食堂一角没人处,从棉外套口袋掏出一个扁扁的黄色小纸包,打开,无名指沾了口水,再去沾了纸包里透明的小颗粒放进嘴里……季红笑道:“小宛,糖精吃多了发苦噢。”小宛一看被发现,脸一红,说道:“真甜!一点不苦哦!”淑芳忍不住笑出声。每天看着徐云莲冲孩子大呼小叫,知道她管教孩子的辛苦,淑芳自然地把手放在自己怀了五个月身孕的肚子上。
淑芳在山东老家有做针线活的功底,只是没独立操作过,在岑州这些年,她跟着春花不仅学会了纳鞋底、做各式鞋子的手艺,还学会了自己裁剪衣裤、做棉袄,眼下已经给女儿梓安做好了一双新棉鞋,为了赶在大年初一那天让丈夫也穿上新鞋,淑芳已经连续纳了好几个通宵的鞋底了。淑芳两眼眯眯一笑,姜一铁这段时间始终处于兴奋状态,她心里明白丈夫完成心愿的喜悦。
“哎,那是不是大老徐?”春花脸对着建工队大门方向,见有人朝这边快步走来。淑芳转身一看,果然是大老徐,穿着雪白的公安制服迈着大步走来。走近了,只见大老徐平常黝黑的脸面色铁青,两嘴角下拉,她赶紧站起身迎上前说道:“老姜中午没回来吃饭……”
“淑芳,你回家,我跟你说件事。”大老徐两眼冒着一股煞气说道。淑芳吓了一跳,把手里的鞋底往小针线筐里一扔,和大老徐一前一后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