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红兴
天地，如此广阔；湖面，如此丰盈。灿烂的秋阳下，一碧如洗！
齐云南麓，月潭湖畔，汽笛长鸣，烟花绽放。随着“月潭湖号”游船缓缓驶出码头，沉寂许久的湖面，宁静被打破，翻腾起阵阵雪白浪花，飞沫四散。
四艘满载着游客的游船，航行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在白石岩附近悠然东转，驶入主航道，开始加速，犁开水面，像是四条大白鱼，劈波斩浪，惊起岸边白鹭，在船舷四周追逐翻飞，发出兴奋的叫声，游人欢呼不已，一船的欢声笑语。
我那颗激动的心，随着波浪摇曳起伏。生于斯，长于斯，两岸的青山和村庄，熟稔而陌生。那景、那人、那事，仿佛就在昨天，依然历历如画，记忆鲜活。
这是个历史时刻，为了这一刻，数万库区百姓已经期盼、等待了许久，心心念念的旅游梦，此刻终于启航。这船上许多人，就是移民，就是建设者，他们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仿佛绽开的岁月之花。
月潭湖，新安江上游最大的人工湖，位于率水河中游，流域控制面积908平方公里，为保护下游中心城区屯溪而锁住这条“蛟龙”。这一湖碧波，来自终年云雾缭绕的六股尖、五股尖、高湖山、大余山……来自五龙山脉千山万壑间的罅隙。这里群山叠翠，林海浩瀚，水质一流，清澈见底，倒映如画。诚如多年前一位新华社记者在此所言，这里除山不够峻伟外，跟桂林山水无异。
五年前，随着闸门缓缓落下，库区的水，变深变宽，终于汇成10平方公里的水域。从高处俯瞰，群山夹峙的湖面，就像是一棵虬劲盘旋的巨树，长达27公里，枝繁叶茂、参天耸立，最狭窄的根部，仅100米，最宽大的树冠，600多米。又像是一块不规则的翡翠，镶嵌在新安源头。我们的游船，就在这树干间穿行，左奔右突，蜿蜒穿行。船尾的五星红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一滩又一滩，新安在天上。任船儿在海拔165米的湖面航行，坐在宽敞、舒适的游船上的人们，禁不住这两岸如画山水的诱惑，纷纷登上顶层观景平台，在那吹吹风，任头发和衣袂飞舞，在那合影留念，拍视频发抖音，任思绪随意飘扬。
“大连小连水淙淙，杭埠春流拥客艭。滩外有滩三百六，送君直到富春江。”这让我想起了乾隆时期军机大臣、吏部尚书汪由敦回到家乡上溪口，看见故乡的水所作的诗句。遥想在上世纪的五十年代前，那水运发达时代，这河面上，来回穿梭的是：连绵不绝的木帆船、箬篷船、木排、竹筏，船上闪动的是那些四处奔波、含辛茹苦的徽商的背影。
青山依旧，沧桑巨变。以前梅雨季节，连日暴雨，山洪暴发，江水浩荡，这河就像脱缰的野马，直达富春钱塘；秋冬之季，水瘦山寒，船行如蚁，岸边回响的是纤夫的号子。嘿嗬、嘿嗬、嘿嗬……而如今，月潭湖建成，湖水变得如此温柔，波光潋滟，碧水盈盈。这里的每一曲，每一折，都是一幅立体的画，无声的诗，新安山居图。
“快看，快看，小珰到了！”船上不少人惊呼道。北岸的小珰新村粉墙黛瓦马头墙，错落有致，一排排新徽派民居，偎依在高大的焰山脚下，与青山绿水相映如画。新建成的湿地公园，高树与低树相间，曲径通幽，这里是小珰老村位置所在，小珰洲早已淹入湖中。历史上这里文运昌盛，出了金文藻、金瑶、金革、金辉等名人，这个原本宛如明月当空、街巷纵横的古村落，如今变成了一座花团锦簇的现代化移民新村。
与小珰隔湖相望的金村新村，幢幢新居，顺势建在山坡上，规模虽小些，但风貌与青山绿水，是如此和谐。这个村子，是整体后移抬高的，原来村中的数百亩良田，不少淹入了水中，但还保留了不少。
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月潭湖的天，是如此湛蓝；月潭湖的水，是如此清澈。中洲、上呈、企滩、周村、后塘、西岸等，这些村庄的遗迹，也不复存在，只有岸边那些坡地上的翠竹、茶园、庄稼，在提醒你。原来的村落废墟，如今成了中草药基地，一片绿油油的。
不知不觉间，就看见了那只顶天立地的大烟囱，这是库区的一个地标建筑，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建成。四周原本是一片茶园、荒坡，现在成了陈霞集镇安置点，是皖南地区最大的移民点，有十几个山村，4000多人搬迁于此。千余幢三层小楼，粉墙黛瓦，清一色的徽派建筑，整齐划一，气势磅礴。安置点内道路宽敞，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学校、医院、农商行、超市、店铺等一应俱全，生活其间，便利舒适，库区人民过上了幸福美好的新生活。
转过弯，就远远地看见了那长达214米的陈霞大桥，横亘在前方，桥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这一带是原陈霞乡政府所在地陈村，有“陈村十景”之说。月潭湖镇是2021年才新改的。陈村是个古老村落，早在唐代就建村了，最初叫洪村，后随着陈姓迁入，改为陈村，又名藤溪。
提起藤溪，就会让人想起藤溪古渡。北宋时期著名文学家王安石，在一个银霜如雪的清晨，途经此处，感触颇深，写下了“朝渡藤溪霜落后，夜过麾岭月明中”的千古佳句。百余年后，泾县一位叫鲍若虚的进士诗人，闻说王安石曾在此晓渡，便也写下了著名的《藤溪怀古》一诗：“小桥流水去茫茫，隔岸何人在一方。传道荆公曾晓渡，天风吹落五更霜。”可见这一方山水之胜。
这一方地域的历史上，有“五里一潭溪，十里三贤人”，指的是著名理学大家陈栎、明朝开国谋士朱升及经学家倪士毅。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九字策名闻天下的朱升，是其中翘楚，给这方土地留下众多故事和传说，让这片土地的人文更增一分厚重。
江山多胜景，溪山四时佳。藤溪古渡大转弯处，就是金山、霞山。背后是霞灜村，是我外公外婆的村庄，我小时候就是在这里嬉戏长大的，曾经的祠堂、宅院不复存在，如今已是一片汪洋。从这里一直到水库大坝这一段，进入了率水小三峡地带，九曲回环，玉带飘舞，在坝前停下脚步。沉潭、罗洲、毕村、回口、琳溪等，都已沉没，没有了人间烟火，只有那一湖碧水，在山间慵懒地静卧。成群结队的鱼儿，在水中自由游弋。山水相映，层层叠叠，争高直指，互相轩邈，背后就是那连绵起伏的五龙山脉，白云缭绕，似乎那满山的红杜鹃在绽放。
月潭湖之旅，沐风沐雨沐阳光，醉山醉水醉人家。这让我想起了霞瀛村霞山庙中，当年南宋理学家朱熹在此写下的“鸢飞鱼跃”四字，愿月潭湖这只“鸢”能载着移民的梦，一飞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