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向东
每天，走入教室，一抬眼，讲台边，窗台下，那一盆深绿，阳光拂面，心潮微微荡起涟漪。
可是，有些时候，看久了，司空见惯间，常不经意发现，一些东西或事物，甚或一些人，无人问津其来历，关心其叶枝肥瘦如何，亦更不闻其朝暮之间呼纳吐气。
常自愧，我不算一优秀老师，因为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之时，偶然窗外一鸟一蝶，或屋外一山一木，或书中一诗一文，惊乍了孩子眼神，拨动了孩子神经，渐渐顾眼对望，心思脱离了授课主题之时，我大都会放下课本，话锋回转，从《昆虫记》聊到《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从《荷塘月色》聊到《草房子》，从《满江红》聊到《三国演义》。学生们兴致盎然、思绪飞扬着：“法布尔是否遇见过后窍会放烟雾的斑蝥，住在油麻地小学里的秦奶奶家门口比荷塘月色还美丽，苏轼‘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怎么也抵不上岳飞‘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英雄气势……”
此时，初秋之劲，不逊盛夏，阳光刺白，路旁茶棵地里的枝条，穆然挺立向上，甘心饱受煎熬。上课期间，有时候，我会趁着全班学生阅读文章或做作业或讨论问题等空隙，轻轻靠近窗前那盆绿植。刺白的阳光跑入窗户，倾洒在全身墨绿枝叶上，幽亮光滑，蓬蓬勃勃；柔嫩间，一片片铜板大小椭圆形叶儿，齐齐整整排立枝干两行；附身闭眼而闻，淡淡清气。终究唤醒嗅觉神经的，竟是睁眼一抹深釉绿色，阳光下绿得发紫、绿得潇洒、绿得深沉。
又是一个清晨，语文课上，我趁闲立在窗前。“老师，它的名称叫‘金钱树’。”名为凡的一男生，也许在意我神情，突然一本正经打破沉寂。顿时，一个个小脑袋齐刷刷对准了那株绿；顿时，立即立行，全班热闹起来。上网查阅，一番操作之下，得知其名“金钱树”，属外迁入户一族，原系荷兰洋品种，因叶片形状酷似连串的钱币而得名；易养成活，耐干旱、喜阴凉，适合室内培植，有净化空气的作用；其包含大富大贵、招财进宝之寓意，属祥瑞之物种而受人喜爱。
“老师，这叶片一点都不像是圆形方孔的铜钱，怎么叫它‘金钱树’”，还是名为凡的男生发出疑问。这长着一双浓密睫毛的眼睛的孩子，今年暑期去家访时，听其奶奶泣泪述说三代人艰辛困境，伤心自己中年丧夫，怜惜孙儿出生未满月，媳妇离家不归；一旦说起孙儿缺奶瘦弱多病往事，伤痛不已，泪水汩汩。我也一直喜欢凡，他任语文课代表，进出办公室，卑谦有礼。
我又该自愧了，撇开课堂主题，话锋回转，高谈阔论“借物喻人”，在历代中国文人更重视“神似”这一手法——“金钱树”之名着眼在哪里呢？“绿”，其颜色如此深绿惹人，我想最好用“铜绿”这个词来形容为好，因为其呈现出翠绿色调，具有自然、深沉、古朴的视觉效果。
说起“钱”，我更赞赏清人袁枚。“人生薪水寻常事，动辄烦君我亦愁。解用何尝非俊物，不谈未必定清流。空劳姹女千回数，屡见铜山一夕休。拟把婆心向天奏，九州添设富民侯。”其意思是说，全盘贬斥金钱之人，未必是清流之人，汉代邓通即使拥有铸钱的铜山，也不能保证富贵繁华一辈子。金钱被天下民众拥有，才能走上共同富裕道路。
“老师，我奶奶说，人穷志不短，就是富有。”聪明的男生凡，眨着长睫毛的眼睛说。
多么美丽的语言，“金钱——志气——富有。”
下课了，铃声响起。窗前一抹绿，依旧在刺白的阳光下光影闪现，印在一张张红扑扑的小脸上，那么自然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