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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1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黄山日报

银杏书签

日期: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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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7版:散花坞       上一篇    下一篇

  □ 张 昀

  收拾书柜时,角落里的摘抄本猝不及防地闯入了我的视线。以前做完作业的时候,总爱把语文课本上喜欢的词句记录下来,那是我当年最爱的宝贝。我怀着期待又忐忑的心情,打开了首页,那片干枯的银杏叶书签,让我的思绪飘飞到那个深秋……

  “姐姐,给你。”那年深秋,阿茂站在那棵古老的银杏树下,宛如一棵瘦弱却倔强的小树。他小心翼翼地摊开掌心,托着这片精心处理过的银杏叶。叶子边缘虽已微微蜷曲,却被他用米浆仔细粘平过,“祖母说,这样做成的书签,能留住整个秋天”。

  秋天里,那棵银杏树在整个街巷最为美丽。黄得透亮,黄得干脆,我每次路过那棵老银杏,总不免驻足片刻。但是,这树生得古怪,立在巷口拐角处,树干粗壮得需两人合抱,树皮皲裂如老人脸上的皱纹。树根突出地面,常有过路人被绊个趔趄;树冠却极是舒展,给炎热的夏日投下一大片阴凉。

  据巷口卖豆腐脑的张爷爷说,这棵树怕是有百来年了,打他小时候就在那里。他如今已作古,银杏树却愈发茂盛,年年黄了又绿,绿了又黄。张爷爷常说,这银杏树是有灵性的。1958年大炼钢铁时,有人要来砍它,斧子刚劈下去就卷了刃,那人回家就发了高烧,后来再没人敢动它,仿佛这棵银杏树有自己的守护者。

  那年秋日,我照例从树下经过,却见一瘦小身影蜷缩在树根处。走近看时,是个比我小几岁的孩子,衣衫单薄,正一片一片地捡拾地上的银杏叶,排成整齐的一列。我问他做什么,他抬头看我一眼,又低头继续排他的叶子。他的眼睛很大,却没什么神采。

  “排好了给祖母看。”他终于说,声音细得几乎被风吹散。他说奶奶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动,最喜欢看这棵银杏树,现在叶子黄了,他要排个最好看的形状给奶奶看。

  后来才知,那个孩子小名叫阿茂,与祖母相依为命。祖母病在床上已有半年。我去过他家几次,屋里除了一张床、一个煤炉和几件破旧的家具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邻居们偶尔给阿茂些旧书和吃食,他总是一言不发地接了,鞠个躬便走。有一次我给了他一本名著,他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小声说奶奶不识字,不能念给他听。后来我每次去,都会给他带些图画书,有时也念上一两段。阿茂听得很认真,听到好笑的地方就抿着嘴笑,听到悲伤的地方就皱起眉头,仿佛自己也置身于故事之中。

  有一年我见他站在银杏树下发呆,问他怎么了,他说:“叶子快掉光了。”那时已是深秋,树上的叶子所剩无几,地上厚厚的一层金黄。阿茂说奶奶的病越来越重了,昨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冬天来时,银杏树变得光秃秃了。枝丫杈于寒空中,显得分外萧索。树下积了雪,把那些落叶都埋在了下面。阿茂的祖母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听邻居说,老人走得很安详,是在睡梦中离去的,临走前还念叨着要看今年的银杏叶。

  后来我去了市里读中学,不常经过那巷口。去年偶然路过,见那棵银杏树又抽出嫩绿的新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可是,树下却不见了那个捡叶子的瘦小身影,问及街坊,说是被远房亲戚接走了,也不知去了何处。只有那张银杏书签,一直静静地躺在摘抄本的扉页上。

  树记得什么呢?

  它只是沉默地站着,一年又一年地黄了又绿,绿了又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