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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1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黄山日报

回忆外婆之美食

日期: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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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7版:万家灯火       上一篇    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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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向明

  外婆如果还活着,今年一百二十岁了。

  家人说,写点什么吧。是的,关于外婆我有太多的回忆,无忧无虑的童年在外公外婆的呵护下度过,是那么的温馨,一点一滴的小事想起来都回味无穷。

  说起外婆,不能不提外婆的烹饪和腌酱手艺。外婆是家庭主妇,每天有一半的时间在厨房忙碌。外婆家的厨房很大,里面有一个灶台,砌有大、中、小三个炉灶,大、中炉灶烧柴,一年一度的粽子一定要在大锅里煮,外婆的炒面总是在中灶上炒,锅底的那层面锅巴,脆而不焦,任何时候想起来都会流口水。

  常用的是烧炭的小炉灶,可以烧水、做饭和炒菜。厨房里还有一个火箱,是一个方形带盖的木桶,内装一个炭火盆,用作饭菜的保温和慢炖以及烘烤。每天早上外婆要把炭盆生着,盖上炭灰,供一天使用。我想这是皖南山区特有的,没有在别的地方见过。

  厨房里还有一口大水缸,早年家里用水要到门前不远的新安江里挑水。记得有一次舅舅倒水时动作太猛,连人带桶栽进了水缸,好像那还是个冬天。后来家里装了自来水,一只水龙头安在了水缸上面,不用挑水了,水缸还用着。

  家里平时用餐都在厨房的餐桌上,过节或请客便会放在堂前。记得小时候,每天放学回家,总是先去厨房,外婆在那里忙碌着,问一声,“饿了吧?吃点什么吧?”灶台上总放着准备好的点心。

  记忆最深的是过年,外婆早早地就要置办年货。通常附近乡下的姨婆会来家里住几天帮着包粽子,有肉粽和豆沙粽。外婆的肉粽与别家的不同,在肉的两头还各加一个蜜枣,咸中带甜。外婆做豆沙很讲究,豆皮是一定要除去的。后来因为我喜欢吃栗子,外婆又包了栗子肉粽。

  包粽子是很有趣的事,从小在外婆身边帮忙,不知不觉学会了包粽子。如今在美国,虽然超市里有粽子卖,我还是会在每年的春节自己包一次,为了那无法忘却的记忆,也让儿子感到与平时有所不同,多年来儿子已习惯了这个“传统”。

  炒花生、瓜子、核桃和做冻米糖,是过年家家必办的年货,除了炒带壳的花生,外婆还要做椒盐花生米,当然花生米是大家的最爱,带壳的花生总是剩在最后。冻米糖是请师傅到家里来做的,家里把所需的材料准备好。一般人家只做纯糯米的或最多加些芝麻,外婆除了做冻米糖,还要做花生芝麻糖,做好的糖放在一个大铁箱里,底下隔纸铺些石灰防潮。出去看戏看电影时,口袋里总是塞得满满的,边吃边看,既饱口福又饱眼福,与如今在电影院里吃苞米花异曲同工。可当年外婆为了大家吃得开心,费了多少劳累啊。

  记得年三十的晚餐每年基本都一样,四个冷盘、四个热菜、一个火锅。冷盘是火腿、香肠、皮蛋和海蜇,热菜是炖鸡,香菇烧肉,炖腌鳜鱼和炒鸡杂。火锅是紫铜做的,中间烧炭,火锅里有肉丸、冬笋、炸肉皮或炸黄鱼肚、粉丝等做底,随时加菠菜。能喝酒的喝酒,不会喝酒的吃外婆做的甜酒酿。

  用砂锅慢炖是徽菜的特点之一,尤其是肉类。外婆基本是吃素的,荤菜只吃火腿和带鱼。而外公却喜欢吃荤菜且十分讲究,我则完全跟着外公吃美食,外公喜欢的我也喜欢,也许是外婆做的肉食太好吃了。常与肉一起炖的有笋干、笋衣、香菇、鱿鱼干、黄鱼干、银鱼干、油豆腐、栗子等,砂锅里飘出的香味想起来还会流口水。

  说来真是不可思议,素食的外婆竟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荤菜,而这些菜她自己并不吃,记忆中外婆好像并不是佛教徒。

  外婆常做一种豆黄饼,馅是黄豆粉、肉末或油渣及少量咸菜,面皮很薄,两面撒上芝麻,用少量的油在锅内烘烤而成,皮脆,馅香,非常好吃,没吃完的放在篮子里,挂在厨房通风的地方,几天也不会坏。只要在饼的两面淋上点水,放在火箱里烘烤一下,便又香脆如初,就着稀饭特别好吃。

  做饼最费事的是要磨黄豆粉,外婆的厨房里有一个小石磨,先要把黄豆炒熟,冷却后在石磨上磨成粉。小时候觉得磨豆粉是很有趣的事情,抓一小把豆子放进磨孔内,转动磨盘,豆粉就会从上下磨盘之间淌出,落在磨道上,磨好的豆粉先用小碗盛出,再用一把鬃毛刷,把剩下的豆粉扫出磨道。

  磨豆粉常常是小姨或舅舅的事,可我最喜欢凑热闹,在一旁加一把豆子,转几圈磨。特别喜欢做最后一道工序,用刷子扫磨道,有时候大人嫌我碍事,趁我不在时将磨道收拾干净了,若被我发现,我就会非常生气,善良的外婆会再舀几勺豆粉放回磨道里,让我重新扫一遍,过过瘾,解解气。

  回想起来,小时候淘气任性的事还真不少,外婆对我这个当时家中唯一的孙辈,并不是非常溺爱,但也常常对我宽容一把。

  外婆厨房的大碗柜下,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陶瓷罐。罐里装的都是外婆做的各种腌菜和酱。腌菜里最讲究的是香菜梗,也是我最爱吃的。小时候看外婆腌菜梗的情景还依稀记得。

  香菜梗用的是长梗青菜,只取梗,不用叶子,菜梗切成手指粗的丝,晾去些水分后,用盐揉搓,再拌入大蒜头、芝麻和辣椒粉,拌好的菜梗装入陶瓷罐内,要塞得很紧,罐口塞一张箬叶和两根竹片,陶罐口朝下放在一个瓷碟上,菜梗里的水分会流出一些。不记得要腌多久,反正打开时香气扑鼻。有一次回国探亲,在老街的酱菜店里看到有香菜梗卖,尝尝味道还不错,只是太咸,且没有外婆做的香,但我还是买了些想解解馋,结果临走时却忘了带。

  如今超市的食品架上摆满了各种酱制品,有李锦记、老干妈等多种系列,可我始终没有找到一种与外婆做的酱豆接近的品种。外婆的酱豆里有大蒜和红辣椒,特别鲜香,尝过的人都十分喜欢。记得在读硕士研究生时,冬天的晚上,读书到深夜,又冷又饿,几个同学便一起偷偷用办公室里的电炉下面条,清汤光面,加上一勺外婆的酱豆,鲜香满口,饥寒全消。可惜外婆的手艺没有传给家人,外婆去世后,酱豆就成了永久的记忆。

  妈妈曾经请过一位屯溪来的保姆,称会做酱豆,试了一次,与外婆做的相距甚远,全无外婆酱豆的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