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斌
2025年9月1日傍晚,我的舅舅邵麟童驾鹤西去。前不久,我去苏州医院看望他老人家,而今再也见不到了。他九十多岁去世,按照习俗,算是白喜。他走了,但许多往事像电影在我脑海浮现,挥之不去……
听说起舅舅还是儿时,我外婆经常用一口江苏话自豪地告诉我,偶家麟童,七岁就登台唱戏,“七岁红”啊。我还知道他在五十年代就拿一百多元工资。记得当时,我们徽州地区京徽剧团著名演员华鸾工资也就一百多元,全地区屈指可数。
第一次见舅舅,还是在父母工作单位——歙县黄梅戏剧团。只见一位个子一米八,浓眉大眼,京腔京韵,仪表堂堂,就像当时京剧样板戏里的“李玉河”。因是名演员,大家都非常尊敬他。他专门来歙看望他的母亲,我的外婆。外婆以前在苏州和舅舅一起生活,六十年代末舅舅受到冲击,外婆便来到了歙县,我正好出生,便带着我。
令我印象较深的有这么几件事,至今难忘。舅舅是苏州市京剧团业务团长,艺术委员会主任,是一名共产党员。一次,亲戚一年级的小孩跟别人从歙县去岩寺玩,没有买票就上车。舅舅知道后,非常严厉批评了这个小孩,并要求写一封道歉信到汽车站,同时将车票钱补给车站……当时,我们觉得舅舅有点小题大做,不近人情,毕竟是几岁的孩子,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现在想来,舅舅做得很对,严是爱,松是害,不管不教要变坏,从小就要讲规矩。
舅舅不仅对别人严格,对我也是这样。有一次舅舅来歙县看外婆,买了许多好吃好玩的,给我买了一架大飞机玩具,硬生生把我大院里的小男孩个个眼睛看得发直,羡慕不已。因我是外婆一手带大,有时有“最惠国待遇”,结果,被舅舅看见,严肃批评,把好吃的都拿出来给兄弟姐妹大家吃。
舅舅不仅教我做人,还教我唱戏。为了让我更好地学习京剧艺术,舅舅专门让我到苏州市京剧团学戏。请王云樵老师给我说京剧武生戏《逼上梁山》,一招一式,一丝不苟,从手眼身法步,到那段精彩漂亮的舞剑,还有“不提防仓促……”那段昆腔。记得王云樵老师身轻如燕,跟头非常飘,在练功房他翻的“虎跳前扑”特别棒。几十年过去,现在上海的王云樵老师是否安好?
在此期间,舅舅还请我的大姨夫石君楼(全国著名戏曲导演石玉昆之父)给我说京剧武生戏《杀四门》。这是武生的一出看身段,看枪花的看家戏,讲述的是秦怀玉杀四门的故事。有趣的是,这出戏,之后,父亲也给我说过,可见这出戏对武生是多么重要。
有一年,舅舅在屯溪、歙县待了一个阶段。舅舅专门给我说了京剧老生戏《打登州》的一折《三家店》,我至今记忆深刻的是舅舅说戏的场景。从一个个吐字说起,要求演唱吐字清晰,字正腔圆。“将身儿来至在大街口……”晚上,我们睡在一张床上还在一句一句唱。那时,十几岁的我也是压力山大,真的梦中都唱着戏。
当时只知道舅舅唱戏厉害,但不知道怎么个厉害。后来才知道他是真的厉害。
舅舅邵麟童七岁登台,一直在江苏一带唱戏,主攻老生红生戏。五十年代,邵家班应邀来到歙县京剧团挑大梁。之后,舅舅大姨两家陆续回到江苏。我父母在歙县成家,在县领导一再挽留下,留在新组建的歙县黄梅戏剧团。说起邵家班,就是现在,许多爱看戏的老人还时常提起。
1954年,舅舅拜全国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唐韵笙为师,曾经一年多在沈阳学戏。唐韵笙何许人也?他被称为“南麒(周信芳)北马(马连良)关外唐(唐韵笙),是与周信芳、马连良齐名的艺术家。他文武并重,新中国成立后曾任沈阳京剧院副院长,有《闹朝扑犬》《刀劈三关》《古城会》《驱车战将》《郑成功》《詹天佑》等代表剧目。抗日战争时期因演出影射日寇的《后羿射日》而身陷囹圄。
《梨园轶事之我的父亲唐韵笙》一文记载:“《关公月下赞貂蝉》是父亲晚年十分喜爱的剧目。1960年,父亲将此戏传授给专程从苏州京剧团来沈阳的他的徒弟邵麟童。”为报师恩,后来年迈的舅舅为唐派传承传授弟子,发挥余热。
思绪又把我带回到舅舅人生告别仪式,单位领导来了,亲朋好友来了,弟子们也来了。我久久凝视着舅舅那张爽朗大笑的彩色照片,他是那么精神,那么乐观,那么豁达。表嫂告诉我,这张是她选得最为满意的一张照片。这么多年,他们为老人也尽心尽孝了。
今天是传统的中元节,我总感觉舅舅还没有离去,我的耳畔还经常想起他教我唱的那出戏:“将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