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煜靖
刚吃完早饭,王逸富家开了锅。老五王小蝶哭得撕心裂肺,王逸富扯着大嗓门骂,先是骂老婆徐云莲看不住孩子,再骂王飃淘气活该,骂着骂着又把二闺女小宛给捎带骂了,都十一岁了,还不能帮着带弟弟。老大儿子王果今年十六岁了,可能是听不下去回了一句嘴,王逸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反了你了!敢跟老子顶嘴!”边骂边操起擀面杖就朝王果手臂砸下去……徐云莲拦不住,索性往地上一摊哭喊着:“这日子没法过了哟!啊——”
徐云莲这一哭喊,就把在楼里的人给招来了。
小楼呈南北走向的“凹”字形,坐东朝西,砖木结构,一水儿杂木地板。只不过在小楼北头加盖了两套家属住房——内外两间一套的平房,分别住着王逸富和姜一铁家。为了方便烧火做饭,特地在两家门口和墙之间留了长宽各一米五的小灶火间,两层小楼,每层各十间办公室,吴官耀一家和食堂管理员毕达林一家占了一楼南头两间。木板楼梯通向二楼,除留几间做办公室外,还住着吴国中一家、季红一家和家在农村需要两头跑的工作人员。说是办公楼,其实是办公和家庭多功能使用,好处是起床就能上班,下班就是家。大家既是同事又是邻居,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互间知根知底,平常每家房门几乎都不锁,坏处就是太知根知底,各家各户基本没啥隐私。像王逸富一家,孩子多,他脾气又暴躁,家里三天两头上演家庭戏,楼里的人平常日子见怪不怪,但今天像徐云莲这般哭闹的还是少见。
听王家哭骂声震天,隔壁姜一铁急忙出来。他见不得女同志吵闹,一脚跨进王家门,象征性拽拽地上躺着的徐云莲肩膀,问道:“怎么搞的?有话起来好好说嘛。”徐云莲见是姜一铁,连忙顺杆儿爬起来,掩了一下鼻涕,小指头一勾把袖口拉住,擦擦鼻子,另一只手指指着哇哇哭的王飃心疼地说道:“早上带老三、老四到河边翻菜地,我背着孩子挖地不方便,就解开绳子,让他俩坐地头玩泥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老四回来他屁股那块就红肿起来,吓人的,问他,除了说疼,什么也问不出来。这不老王一急就打老大,把老大的手臂又打肿了……”说着又哭开来。说话这会儿,淑芳和毕达林的老婆春花一前一后进来。春花手里抱着姜一铁两岁的女儿姜梓安。
“是吃什么吃坏了?”淑芳眉毛和五官皱在一起,不禁替哭喊的孩子疼起来,“还是被虫子咬了?孩子小时候穿开裆裤,屁股容易露在外面。赶紧送医院看看吧,我跟你一起去。”王飃长一声、短一声地哭嚎。
“云莲哪,两个小鬼蒂在地里嬉玩,嬉什么你看到没有?”抱着小梓安的春花突然开口问道。春花是毕达林的老婆,三十多岁,精瘦的,一年四季都穿深蓝色的土布对襟褂子,人虚弱得很,脸色从来是蜡黄色,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她这一问,徐云莲愣了一下,朝天花板翻翻眼皮,“咝”地倒吸了口气,一把把待在角落的老三王鹏拽过来,“你说,你们俩玩什么了?”王鹏早吓得小脸苍白,睁着两眼结结巴巴说道:“没、没嬉什么……就嬉蚯蚓了……”小王鹏在楼里跟大人们混了两年,说着一口岑州县城话。“那我晓得了。”春花肯定地说道,“小鬼蒂穿开裆裤,我在乡下常见。”春花捣鼓了一阵子,果然,王飃不再哭闹,慢慢地就恢复了正常状态。徐云莲长长地吐了口气,拍着自己胸口:“吓死我了。”王逸富站起身道:“妇道人家,遇事就知道哭。你看看自己惹了祸,惊动这么多人。”“要不是你打孩子,我会哭吗?”徐云莲也觉得不好意思,当着外人面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姜一铁笑笑,挥挥手回家去了。
王逸富懒得理会,拎起饭桌上的黑手提包,紧跟着姜一铁出门上班去。岑州不产粮食,却盛产茶叶,每年采摘的新鲜茶叶会送到县茶厂设在西乡的大烘烤车间。可前不久,烘烤车间被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估计损失不少。事情出了,他这个当厂长的满脑门子的懊恼,现在每天到县政府报到,处理善后事宜。走路到县政府需要十多分钟,看时间,这会儿已经迟了。
淑芳牵着梓安,正要带着春花离开,被徐云莲叫住。徐云莲从灶台间捧出几个地瓜,塞到淑芳手里:“早上挖的。你拿回去煮给你家老姜和闺女吃。”“不用了。你孩子多,自己都不够吃。”淑芳连忙往外推。“孩子多也不差这几个。拿去尝尝,甜着呢。”徐云莲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低声说道,“你们家老姜还好吧?”淑芳抬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知云莲指的是什么,心想:难道姜一铁半夜爬窗户进家的事被她知道了?徐云莲见淑芳一脸懵状,春花抱着孩子站一旁,于是拉着淑芳袖子拽到一边,压低嗓子说道:“我听我家老王说,县委成立了‘五反’办公室,派工作队进驻重点的几个系统,第一个进驻工交局。你不知道?”“啊?”淑芳大吃一惊。岑州县委组织成立了“五反”运动小组,作为县直属局的机要员,淑芳当然是知道的,不过工交局作为第一个进驻单位,姜一铁回家时却没有说过。联想到近期丈夫的反常行为,淑芳心里不由得为他担心起来,她晕乎乎地将手里的地瓜交给春花,嘱托她领女儿梓安回家,自己则去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