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红兴
甫入村口,就见那碧绿挺直的芭蕉树,像是纤细袅娜的少女,站在路的两侧,边上是哗哗作响的小溪。越往里走,芭蕉越长越高越茂盛,像是高大威猛的武士,执剑立在两侧,列队守护着你!舒展开来的宽大叶子,像是端庄大气的苗服,若不是远处的粉墙黛瓦和马头墙,提醒你,你或许误以为闯入苗寨人家。
初秋时节,烈日灼人,遁入这座大山深处的小山村,群山高耸,白云缭绕,眼前所见,依然是一大片的葱绿,漫山遍野,都是绿色的海洋。高处是杉木、翠竹,低处是茶园。
村口那株500多年的银杏树,虽历尽沧桑,依然是枝繁叶茂,葳蕤生光。初冬时节,就悄然换上了金色的秋装,那是怎样的惊艳。
依山傍水的水口庙,掩映在高大的芭蕉林中。庙中那长明的灯火,守望着这个300多年的村庄,不知牵动了多少在外漂泊游子的心。
这里是皖赣交界大山丛中,千余米的高山罗列。山高则水长,水长则水丰,水丰则有人烟。于是,当地村民几百年来,一直巧妙利用天然泉水,依山而筑,在房前屋后点缀着,一个个小鱼池,或长、或方、或葫芦、或扇形……造型各异,片形石头砌成,一头进,一头出,水是活的。里面养的主要是草鱼,夹杂数条红鲤鱼。山里水温低,生长慢,鱼儿金贵,以前只有在逢年过节,或准女婿头次上门才用。
鱼池边,总是种上了芭蕉树,密密麻麻。一丛丛、一簇簇,映着老屋的石头墙。芭蕉叶,是鱼的天然食料,又有清热解毒之疗效,减少鱼病发生,既能遮挡烈日暴晒,夏天能降低水温,冬日叶儿落尽,不影响日照。在通往婺源沱川长达15里的平鼻岭古道两侧,适宜的地段,也种上了芭蕉树。
芭蕉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略带潮湿、半阴半阳的环境,芭蕉虽普通,但徽州的村落里,有这么多,千余株,是罕见的。这既有传统习俗因素,也跟当地村民组长张裕亮的引导有关。这位年过天命的高中生,也喜欢走村,走过了几百个,但他常说,自家家乡的芭蕉树,是最有代表性的,故发动村民种,村口路边就是近年新栽的。
芭蕉林中的菜地自然不少,毕竟民以食为天。地里是红彤彤的辣椒,紫莹莹的茄子。爬满藤蔓的石墙上,开着金黄色的花朵,那些翠绿的南瓜、丝瓜,白茸茸的冬瓜,悬挂在那瓜架上,一个个,胖嘟嘟的,在热风中晃动,那是一种生命的张扬,怎么看着都养眼舒心。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芭蕉叶叶为多情,一叶才舒一叶生”。古往今来,芭蕉都是入诗入画的宠物。村民悠闲地生活其间,有人漫步在青石板古道上,有人在地里劳作,有人在驮碗吃饭,有人在投草喂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这一切,早已波澜不惊。站在村子各处,从不同角度看,都像民国丰子恺笔下的中国式审美的漫画。
倘是秋雨淅沥,烟雨弥漫,独坐在老宅里,独坐在石潭边,看那小桥流水,听这雨打芭蕉声,滴滴答答,颇有一番“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的离愁别绪。石头上还布满了碧绿的苔痕,房子有石头屋,还有原始简陋的杉树皮屋,这在山外几乎是绝迹的。袅袅淡蓝色炊烟,从那烟囱里缓缓地冒出来,笼罩在嶙嶙的屋瓦上。这里的一切还是那么原汁原味,几乎没有开发的痕迹。
山村的夜晚,芭蕉叶下,秋虫唧唧,溪水鸣唱,村民早早入睡,在梦中神游。只有星星眨着眼睛,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显静谧与深邃。这里的时间似乎走得特别慢,慢得能让人心静下来,细细品味生活的每一寸光阴。睡在村中,无需空调,山风徐徐,下半夜还得盖上薄被。
山地上的玉米棒,像是怀了孕,很快就会瓜熟蒂落。等把玉米晒干,村里人就会制作一种特色美食——苞芦松。家家户户都要做,经过磨粉、煮浆、搅拌、压模等环节。
秋日的早晨,当晨曦微露,阳光缓缓爬上山头,透过那碧绿的芭蕉叶,缓缓地打在马头墙上,拉出长长的剪影。村民们就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用一种特制的刀片,忙着在切片,然后将那薄如蝉翼、金黄色的苞芦松,晒在那竹匾里。那金灿灿的苞芦松,和那绿油油的芭蕉叶相衬着,黄是黄,绿是绿,黄绿相间,煞是美丽,有了别样的秋日风情。
一地有一地的风情,一村有一村的特色。天下岭脚何其多,唯有这个六股尖深处的岭脚村,秀出了自我,秀出了徽州古村落独特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