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祥龙
黄惠子的中短篇小说集《一夜飞行》（九州出版社2025年3月出版），13篇，20万字。读罢，我感觉，这是一本有着独特艺术气质的小说集。
在这本小说集里，作者用简洁明快的语言，生动形象地叙述着她眼中的恋爱、婚姻、家庭、职场的日常与无常，呈现一种有情有义与无情无义的深度撕扯，直抵人心最隐秘的部位，给人留下十分深刻的阅读印象。
我问黄惠子，你的小说观是什么？黄惠子答：没有小说观，只是想在每一篇里面写出一点点我想表达的东西，就够了。
要分析黄惠子小说中要表达的东西，必须从她的文本出发。通过阅读她的文本，我发现，她的小说叙事特色鲜明。
从叙事角度来看，作者喜欢用第三人称和第一人称。13篇小说中，第三人称7篇，第一人称5篇，第二人称只有1篇。第三人称全面展现生活，不受时空限制，反映现实更灵活自由。而第一人称则增强故事的真实感和亲切感，便于表达主人公的内心情感。在《外地人》中，作者用第三人称分别从不同场景不同角度，既呈现了张北辰从北京到南京与前女友赵琪见面的过程，也呈现了他女友徐奕在医院里照顾自己老父亲徐明的过程，还呈现了一位坐在林边空地上弹吉他的江北男人生活不易，同时多侧面地反映了多个人物的生活场景。而在《公园》中，第一人称的观察和感悟，让小说的阅读感更加亲切可信。尤其是在“大活人变白鼻黑猫”的情节中，通过第一人称的接触和聆听，让荒诞的故事有了令人信服的情感基础。
从叙事语言来讲，作者的叙事语言简短明快、生动细腻、诗意婉转、控制力强、想象力丰富，给人轻松晓畅的阅读体验。在《金星闪烁》中，焦娇与博士男相亲话不投机，博士男说她想骗一顿饭，要求AA，此时，焦娇的语言和动作都很干脆利落，一个敢做敢当的女汉子形象一下子就立起来了。只见作者写道：“不必了，我请。焦娇起身离座，到吧台买单走人，没再回头。”在《外地人》中，张北辰从北京南站坐上京沪高铁就开始睡觉，一直睡到南京南站。作者这样叙述道：“睡过黄河，明暗间几个隧道，再睡过长江，下午4点22分，到南京南站。”只用一句话，就把一个人从北京睡到南京表达得妙趣横生。在《公园》中，“我”在火车上第一次看到长江。在作者笔下的长江是这样的：“远方，江面因庞大而平静，连风也被赶跑，只敢来偷袭火车，不敢涉水。水上有大船，极慢速。再远就连天，青灰色，蓝白色和一点点的夕色，都不可分。”这两三句景物描写，给人如诗如画的迷恋与沉醉的感觉。
从叙事节奏来看，在关键情节的描写上，明显在减速。减速既能让描述更详细，也能增加故事的沉浸感。在《仙境》中，当戴云翔得知道貌岸然的外公竟然猥亵“我”时，他的愤怒和决绝写得平静且有力量。作者写道：“我未曾见谁这般愤怒，戴云翔浑身哆嗦，拳头打在桌面，眼眶红得像要燃烧。待我哭够，发现他也静静落下泪来。过一会儿，他轻声对我说，会没事的，很快就会没事。”第二天，戴云翔给“我”请假，带我到派出所报警，甘愿领受亲友对他的指责和谩骂。一个一直在家庭中被安排的男人，瞬间变成了义无反顾的仗剑英雄。在《春日梦境》里，24岁那年一场失恋让她痛不欲生，她带着书籍《遥远的星辰》，独自到海边，沉入海水，可关键的时候，她的求生欲望，让她挣扎着又回到岸边。作者这样写道：“她狼狈爬回海岸，望向潮水涌动，圆月苍白，心里沮丧又庆幸。她从此知道，死去并不比活着容易。”一场恐怖的企图自溺场面，就这样在诗意曼妙的画面中落幕了。可这样的场面却脱俗地令人难以忘记。这大概就是叙事节奏上减速的功效吧！
从叙事手法上来看，作者调动了多种叙事手法来进行小说故事讲述。首先，是细节描写。在《如树如风》中，作者描写外婆在外公坟前烧纸的细节特别细腻生动：“外婆只顾烧纸，火苗缓慢升腾，又静悄悄地落下。她被围在稀薄火光中，像唐僧被保护在孙悟空画的金圈里，与此外一切相隔离。”其次，是对话描写。同样在《如树如风》中，女儿照顾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扔、屋里堆得到处都是、家里像个垃圾堆、连一条裤头都找不到的老母亲时，出离愤怒到绝望的程度。作者这样写她们母女之间的互怼：“收一屋垃圾，哪天被埋了，别怪我们找不到你。”“我明天回桐城，一个人过，好过在这受虐待……”这些对话，振聋发聩又贴近生活，仿佛在哪里听过，仿佛在哪里看过，仿佛新鲜采撷于百姓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之中。再次，是动作描写。在《明天》中，大年三十，他忍着，任凭妻子责备埋怨，不想气急败坏的妻子却打掉他筷子，抓过他碗，往地上一扔，饭撒了一地，碗没碎。他也出离愤怒，忍无可忍了。于是，他捡起那只碗，用劲砸下去，碗摔成几大块。几秒钟沉默之后，他起身出门。许多年后，“我”才知道，他那天出门之后，不是去了其他地方，而是去了“我”奶奶的墓地，在墓地坐了一天一夜。通过这些动作描写，写尽了一个男人的委屈、愤怒和无助，让读者产生强烈的共鸣。
作者小说叙事既贴近现实又超越现实。《白马》中，“不多时，奶奶正式没了。第三天告别仪式，遗体火化，骨灰暂存殡仪馆。之后买墓，刻碑，请人算日子下葬。大师多方测算，给定时日。那个日期，正是我和闵婕的婚期。”小说这段文字涉及当地“孝里操”婚嫁习俗。这篇小说的出彩之处不仅在于贴着现实生动叙事，还运用魔幻现实主义的叙事手法，写出了超越现实的空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