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阅读机
2025-10-13
星期一
当前报纸名称:黄山日报

小院春秋 长篇连载(九)

日期:08-25
字号:
版面:第07版:万家灯火       上一篇    下一篇

  孙煜靖

  解放不久的岑州,在江南省有两个当之无愧的第一:一个是历史悠久,一个是穷。

  岑州自古被人称为风水宝地,南面是紫霞山,北有文震山,东面是浙岭之塞,群岭巍峨,松柏参天,义山山脉从西北面款款而来,岑州正好处于来脉的下凹岭之中,形成小盆地之势。虽说四面环山看似封闭,但由北而来的舜之河与由西潺潺而来的新兰江在古城与南面的紫霞山之间汇合往东流去,如同环腰之水,形成镇水口;紫霞萦绕,犹如官星高耸。古城历史悠久,其曾经的辉煌是当地人引以为荣的。可就这么个风水宝地,却又是江南省最穷的地方。尽管有官星高照,却地狭人稀,被崇山峻岭包围,山多地少,耕地极度贫乏,尤其是岑州的南乡,种不出米,想吃顿米饭,还要翻山越岭去邻县产米区挑粮回来,来回一趟要走上五六天,所以当地人普遍种些适合山区的经济作物,如苞芦(即玉米)和南瓜。粮食不能自给,当地人只能在农田以外寻求出路,靠山吃山,能背着山茶、山木运出山外去的只是极少数。反过来也是因为穷,岑州当地的孩子从小就走出大山到杭州、上海学做生意,只为挣了大钱能回家盖房。但房屋砖头不能当饭吃,物资匮乏、生活贫困,再加上各种天灾人祸,导致岑州人口稀少,一个个不是面黄肌瘦,就是大肚子——得了严重的血吸虫病,死的人多了去了,有的甚至绝门绝户。

  这个时候,姜一铁、王逸富等人来到岑州,能吃上披着绿叶的苞芦糊糊,算是高待遇了。“手捧苞芦粿,脚踏白炭火,除了皇帝就是我”,在当地人想象中,当皇帝就能天天吃上苞芦粿了。后来赶上三年困难时期,有一次李茂松去北京开会,岑州还算是富裕的西乡公社书记赶在李茂松出发前集中了全公社社员家积攒下的苞芦粉,烘烤了三十个压得圆圆扁扁、金黄金黄的雪里蕻馅儿苞芦粿,用包袱装着,硬是要李书记给伟大领袖毛主席带去。李茂松含着热泪带到北京,因为没机会送进中南海,又带回岑州交还给群众。返回途中,李茂松饿得忍不住吃了两个,回来后在全县大会上做公开检讨。

  生活上的艰苦,对于一路行军打仗走过来的人来说尚能忍受,但语言不通,让这帮北方人的耳朵成了摆设。语言的混合与杂糅,是岑州的一大特色。各种语言在岑州土地上飘荡。岑州语言相对分为五大板块——县城话、东乡话、西乡话、南乡话和北乡话,又因为峰峦起伏、河流湍急,居住在各个山坞、村落的村民出行不便,造成岑州当地人们之间“老死不相往来”,即便是同一个乡,隔一座山、跨一条河,竟出现两种或者多种语言。如此口音众多、丰富难懂的语言,别说是姜一铁、王逸富这些初来乍到的一头雾水,就是当地不同地域的乡民,也是相互间连蒙带猜才能明白对方想表达的意思。那些叽里呱啦的方言常常让这些南下干部摸不着边际,而北方人的到来,又给岑州注入了一种新的语言。一个单位同时有来自东南西北乡的,掺杂着乡音的岑州普通话,土味十足,免不了让人捧腹大笑。

  两年后,初秋凌晨两点,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院子里寂静得能听到脚步声。姜一铁摸黑进了院子,走到自家门外,从裤兜里掏出房门钥匙插进去,却怎么也转不动,心一沉:坏了,淑芳从里面把门给反锁了。他轻轻敲了两下,耳朵贴着门听听,里面没动静,想再用点力敲,心想已经是下半夜了,指不定把楼上楼下的邻居都给惊醒。姜一铁明白是淑芳一气之下故意把自己锁在门外。这段时间他一连几晚都是吃了饭把碗一丢出去打纸牌,没想到昨晚会被淑芳抓现行。姜一铁想了想,顺着黑黢黢的厂区小径,摸到自家窗户外,路上遇到厂里巡逻的工人,工人们以为领导有意夜间巡查,笑着打招呼。自家窗户通着印刷厂,姜一铁来到自家窗外,直接在纱窗外掏了个洞,反手从里面打开窗栓,翻纱窗进来再关上。印刷厂里的工人大多认识姜一铁,自然不会去管领导爬自家窗户的事。

  入秋以后,天渐渐推迟放亮。凌晨五点,从远处隐隐传来鸡叫声,北城门外郊区有农民自养起鸡鸭。淑芳伸手从桌边拿闹钟一看时间,悄悄起床,怕惊扰到紧挨着枕边睡觉的女儿,摸着黑到床尾找自己的外套,不料一把摸着睡得正香的姜一铁,淑芳一下子清醒过来,火气噌地往上冒。生气归生气,既然人睡得正香,就别吵他了……淑芳心里这么想着,仍有些气恼,走到水缸旁边,一手掀开芦苇秆编的缸盖子,一手拿起葫芦水瓢,从水缸舀了一瓢水倒进脸盆,洗了把脸,整理一下头发。结婚第二天,淑芳就按老家的规矩,把做闺女时两根又粗又黑的大辫子绞了,剪成齐耳短发。她从里屋提出大肚子木制马桶,从门外灶屋间墙上取下挂着的“马桶帚”,顺手拎个小水桶就出门了,想趁着天没大亮,把存了一天一夜秽物的马桶先洗刷干净。淑芳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拎着马桶招摇过院。婚后生活是幸福的,唯一的不自在就是每天要提着马桶在大院来回走上几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