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海燕
7月25日凌晨,睡意像断了线的风筝,我久久不能入睡。拉开窗帘,窗外的月光朦朦胧胧,空气里飘浮着一种说不清的滞重。后来不知是怎样睡着的,或许是潜意识里早已绷不住那根弦——再次睁开眼时,手机屏幕上赫然出现三个未接来电,全是妈妈的号码,我立刻就明白,一定是外婆那边出事了。
赶忙回拨过去,接通的瞬间,传来妈妈急促的声音,带着能砸穿心脏的重量:“外婆走了。”
大脑“嗡”的一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走了”两个字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我想起小时候外婆总说,人老了就像熟透的果子,风一吹就落了。可她在我心里,明明一直是枝头上最硬朗的那一颗,怎么会说落就落了呢?
赶到殡仪馆时,妈妈告诉我:“我昨晚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原来亲人之间的告别,早有预兆。外婆、妈妈、我在同一个夜里睁着眼睛,感知着对方的颤抖。这大概就是外婆说过的“血脉连着筋”,连最后的牵挂,都带着心照不宣的感应。
照片里的外婆嘴角微微扬着,还是我熟悉的样子——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一脸慈祥。记忆像被打翻的蜜罐,甜的、酸的、带着温度的碎片全涌了出来。像每次我放学回家时,她倚在门框上喊“燕子回来啦”的模样。可现在她再也不会抬手摸我的头,不会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塞给我,不会在炎热的夏天,掏出用手帕裹着的零钱,给我买奶油雪糕,更不会牵着我的手,带我去朋友家做客了……
这些画面,后来都被医院的消毒水味冲淡了。近一年来,外婆多次因病住院。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白墙白被单,衬得她愈发瘦弱。我去看她时,她常常闭着眼睛,呼吸像风中的烛火,微弱得让人不敢出声。最后一个月,外婆连身边最亲的人都认不清了。我站在病床边,看着她躺在那里,曾经洪亮的嗓门,此时却连一声“疼”都发不出来。我紧紧握住她的手,一遍遍地呼唤着“外婆、外婆”。她睁开眼,盯着我看了很久,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我凑过去说:“外婆,是我呀。”她眼里的光闪了闪,又慢慢暗下去,像认不出我了。那种无力感像潮水,一次次漫过胸口,我只能一遍遍给她掖好被角,却挡不住时光一点点把她从我们身边抽走。
出殡那天早晨下起了大雨,六七点时雨停了,炎热的天气凉爽了不少。“是外婆怕我们热着呢。”妈妈声音里带着哽咽。我抬头看天,真的是外婆啊,走的时候还在惦记着我们,怕这七月的毒日头晒着我们,泪水顿时模糊了脸庞。
火化间的门关上时,我数着墙上的秒针,每一秒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再打开时,外婆已变成一捧温热的骨灰。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像决堤的洪水,我在骨灰盒里放了很多铜钱,留给外婆花。想起去年大年夜全家团聚时,我说“外婆你一定要活到100岁呀”,她高兴地点点头;想起她生病时,我趴在床边跟她说“等你好点,我给你买草莓蛋糕”,她当时眨了眨眼,像是答应了。可她终究是等不及了,带着我的承诺,带着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去了另一个世界。
“外婆,以后我常来看你。”我蹲在墓前,轻轻拍了拍冰冷的石碑,“给你带红烧肉,带枇杷,带你最爱的草莓蛋糕。”
风吹过墓园,柏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她在回应我。原来有些人从来不会真的离开。她们会变成清晨的露水,变成夏日的凉风,变成雨落时的清爽,变成我们心里永远温热的角落。就像外婆,她只是去了云端,变成了天上的一颗星,在我们抬头时,就眨眨眼,说一句“燕子,我在呢”。
(配文图片:陈夏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