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煜靖
新郎和新娘两人正尴尬,王逸富起身开口道:“老姜不好意思说,我来替他说吧。老姜为什么到现在才结婚?那是有原因的,一来是参加革命后东跑西颠地自由自在惯了,不愿早早结婚被束缚;二来是怕孩子吵。逢年过节他一个人没地方去,只好上我们家。一看到我们家几个孩子大的哭、小的叫,又是屎又是尿,他就一脸嫌弃,不止一次对我宣布‘坚决不结婚’。这一拖就成了三十一岁的光棍汉。要不是组织出面催他早日成家,他还单着呢!”杨部长笑道:“你说对了。我们找他谈话时,他知道躲不过去了,就给我们出难题,说什么‘组织介绍可以,但必须是山东人’。南下到古城的干部本来就不多,还都是大老爷们儿,你让我们上哪儿找山东姑娘去?这不是难题是什么?”吴国中细声附和道:“确实是这样噢。当时杨部长找到我这里来,问我有没有没结婚的山东姑娘时,我一想,我单位不有现成的嘛!陈淑芳就是山东人,念过书,人长得又漂亮,正好嘛……”徐云莲抢着说道:“他哪里是为了找山东人,他就是想找个包饺子的。老姜就爱吃饺子。”
“爱吃饺子不假,但淑芳同志确实很好嘛……”知道大家今晚肯定不放过自己,姜一铁使劲忍着客人们开他玩笑,但这会儿还是憋不住辩驳。“还没进洞房,就心疼媳妇儿了。”大老徐掏出早就准备好系着细麻绳的红苹果,“来,把苹果挂起来!”
简单而又不失喜庆的茶话会结束了,客人们三三两两散去。杨部长走在最后,姜一铁和淑芳出来送别。“老姜,你过来一下。我有几句话跟你说。”杨部长把姜一铁拉到一边,“今天金石区铁渣的事情后果很严重,这不是我们岑州一个区、一个县的问题,是全国性的问题。根据中央最新的精神,大炼钢要刹车下马了。县委会领导已经研究过,准备撤销工交办,把手工业联社剔出来组建手工业管理局,工业和交通合并,成立工交局。你原本就是工交部重工业局局长,以后不要事事冲在一线了,做好离开钢厂的准备,回到工交局来抓全面工作。还有,就是这次审干运动,查出不少人和问题来,前一段时间复查,萧达也被人匿名举报了。他究竟有没有问题,组织上已派人去外调,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暂且让他到手工业局。毕竟他还是有一定工作能力的……”
杨部长的神情由之前的轻松变得凝重。姜一铁沉思片刻点点头:“我还是那句话,听从组织安排。正好部长在,我有个个人请求,希望得到组织批准。”“你说。”姜一铁搓着两手,略显不安地开口道:“我从离开家,至今还没回去过。现在结婚了,我们老家正好是邻近的两个县,我想带淑芳回趟老家,看望双方父母。这个时候提出请假,不知是否合适?”“不用顾虑,你早就应该回去看看了。革命者不是六亲不认。我批准了。县几个领导那里由我去说,你就踏踏实实回去吧,让父母高兴高兴。再说结婚这么大事,对淑芳的父母也要有个交代嘛!岑州有句老话‘岳母待女婿,好比待皇帝’,看你怎么表现喽。哈哈……不耽误你们小夫妻时间,我们走了。”
新房里,淑芳紧张地来回走动。见姜一铁进屋,连忙背过身去,羞涩得不敢直视新郎。姜一铁笑笑走到床边,从床底下拉出一只大号灰色人造革旅行袋,打开后一样样往外掏:一件银灰色底带黑色盘扣的印花锦缎旗袍,一条红格子薄呢长袖裙和两条白色短袖连衣裙,最后从包底掏出一双黑色女士皮鞋。淑芳两手不由自主接过来,“这怎么好,这怎么好……”胶东话不断往外突噜。“这咋不好了?”姜一铁也一口胶东话回应,“俺姜一铁好不容易娶上媳妇儿,还不该好好待媳妇儿?”淑芳甜甜一笑,举着裙子说道:“俺从上海出来时,表姐送俺一件新衬衫,俺舍不得穿,来的时候跟大家挤在卡车上,怕丢,就盖在头上系着,结果睡着了,等醒来才发现衬衫被风吹跑了,到现在还心疼。俺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呢!”说着眼眶一红,不知是心疼那件丢了的衬衫还是因为手中的一堆礼物而激动,她抬眼巴巴地盯着姜一铁:“老姜,俺想回老家看爹妈,行不?呜呜……”淑芳在家是最小的闺女,想起父母忍不住哭开了。“俺知道。俺打听过了,从宁城坐火车到南京,再转火车去山东方向。俺明天就去问有没有车去宁城送货,哪天有车就哪天走。俺刚才已经给杨部长请假了,他同意了。”姜一铁突然想起什么,从皮箱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淑芳:“给,这是俺的工资存折,交给当家的。你明天赶紧先把要带的东西买了。需要带什么你看着办。咱们结婚,既没有征得父母同意,又没上门下聘礼,这次回老家,俺得给老丈人赔不是,再去哄哄丈母娘。哈哈!”淑芳不好意思地笑着:“俺的工资不多,也同存折一起放这儿。你要用钱自己从这儿拿。”姜一铁笑道:“男主外女主内,大男人养家糊口本来就是咱老家的规矩。俺不管钱。你每月记得给两边老人汇钱就行。”交代得差不多了,他重新抱过淑芳,悄悄说一句:“当家的,要不,你试试裙子吧……”“才不当你面试裙子呢。”淑芳红着脸,娇羞地捧着礼物想跑,被姜一铁一把抱住,两人笑着追打滚到一起。
一对北方人,从此在江南的岑州安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