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 强
《戏台》是陈佩斯导演的新剧,从首播当日的观影参数分析,这部作品广受欢迎,好评如潮,票房收益也超过预期。在第三天,带着那份对这位优秀老艺术家敬重的心情,我走进了帕加尼影院。
影片室外场景较少,基本集中在剧场内部。而这个剧本演绎的高潮戏份都在一方戏台之上,故而取名“戏台”二字是恰如其分的。当然,这部电影作品的讽刺性和参照人性的现实主义拍摄手法斑斓而玄幻,寓意着人生如戏,戏中有戏。电影试图告诉观众,人生处处皆如戏。至于观众对于《戏台》的真实理解,导演以自己人生经验为切入点,引领观众自己分别参悟。
戏中陈佩斯扮演的五庆班班主侯喜亭是于乱世中求生存的小人物的代表,一方面他充满浓郁的理想主义色彩,作为班主,为保全上上下下几十口子妇幼老少,他不得不服从洪大帅这个军阀头目,以求偷安。另一方面,当真的生死来临之际,面对军阀大人黑洞洞的枪口,他又表现得无所畏惧。这中间的戏份,把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把人性与时代的冲突,都表现得淋漓尽致。有人说,这部剧是陈佩斯作为艺术家理想色彩的悲情写照,我亦以为然。我想,这份悲情会引发很大一部分社会人士的情感共鸣。
洪大帅这个角色横贯剧情始终,这个莽夫既没有文化,也不懂京剧,但是在裂变的时代背景下,他根本性地决定了《戏台》情节的走向,让大嗓儿唱就得大嗓儿唱,谁也不敢阻止;让楚霸王死而复活,侯喜亭、吴经理一干人就得设法改剧情,让楚霸王活下来;遑论观众满意还是不满意,他怒目执枪,暴力驱令,台下观众就得顺从鼓掌,就得违心喝彩。可悲的是,他的爱妾与之并不同心,反而在一墙之隔的化妆间委身于京剧名角金啸天。当荒诞的爱慕之情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表演在屏幕上,不禁让观众揶揄嘲笑——那是一个怎么样的时代镜像啊,人性和理想又是什么玩意儿呢!六姨太对金啸天单向的倾慕之情,罢了,我看也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噱头,只不过提醒眼下看戏的人:现实是冰凉的,人性是狡黠的,理想实在是遥不可及的。
《戏台》落幕之时,洪大帅落荒而逃,侯喜亭坚定鸣鼓,这才是《戏台》对理想主义定义的一锤定音。
说到理想主义,尹正出演的金啸天和余少群饰演的凤小桐,一个演项羽,一个演虞姬,此二人在电影中是为数不多不说方言,以京剧为语言表现方式的角儿。这种听觉和表演视觉在观众心目中造成的经验性反差,很容易把观众的观戏情绪带入到剧本设定的价值走向——我相信,绝大多数的观众会情不自禁地入戏,戏中戏,戏外戏,就这样锣对锣鼓对鼓地相互交织,相互照应。对于京剧表演的角儿,金啸天和凤小桐对戏曲艺术的坚贞态度,他们在戏中的故事演绎,及对表演立场的严肃坚守,无异于是对人性真善进行灵魂拷问的一击而中。
在电影的高潮部分有一个细节,洪大帅威逼恫吓,凤小桐一再婉拒侯班主,不愿与假“项羽”对戏,无奈的侯喜亭屈膝跪地,老泪纵横:“……都指着你活命啊……”凤小桐折身,欲哭无泪,咬牙允了句:“我唱……我唱……”这算不上理想主义者对现实的屈服,反而更加彰显电影艺术对人性挖掘的真实效果和立体呈现。人性面对于外力的抗争终究也是有限度的,凤小桐愿只身赴死,但为了一应无辜的同行,他选择了丢弃自我,委曲求全。
电影中,金啸天和大嗓儿这一真一假两个“项羽”角色的对应,尤其是画面上他们一起出场,让观众直视这出人性对抗的戏中戏,是这部电影编排的另一妙笔生花之处。观赏此一细节,观众席传来笑声,我却悲从中来:汹涌往来的历史大潮中,如此的真假人事往往都如影相随,无论读历史还是观哲学,凡身肉胎的我们哪里能看得清楚呀,只是人到中年或者老年,沧海横流的生命经验才会帮助我们揭开一丝半缕的历史真相。可悲乎,可叹也。
影片中,徐处长、刘八爷、六姨太,他们戏份不多,但平添了这部剧的人生百态之宽,人世万象之重,增加了剧情的丰富性和寓意的厚重感。
对于话剧的沿袭和改造,让这部电影表现出另类而独特的艺术观赏效果。比如剧场内各种角色的叠加、覆盖和对立,让《戏台》在观影的画面直觉上就显示出无以复加的从容,让观众产生熟悉感和亲切感,这透露出导演团队对作品视觉传达得心应手的揉捏与掌控。再比如方言的采用,京剧的人物对话基调,应该都出自于对《戏台》预设的艺术手段,目的在于达到让观赏作品的人耳目一新的直面效果。至于有些声音说,影响了年轻观众对作品表达的真实意义的理解,我想属于多虑了。影视剧中采用方言和穿插京剧的表现形式的作品并不鲜见,只不过这部电影本子输入的成分更多,切入得更深。
这部电影更多倾诉的是对艺术、人性和理想主义的执念。看完电影,就容易明白花絮中为何电影杀青以后,陈佩斯导演会流泪,又为何一批知名演员和中老年观众会出镜,会走进电影院,会以各种方式力捧《戏台》这部戏了,因为人人都有一个心向往之的理想。
《增广贤文》里说: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可见,中年多悲情。现在我身上也拥有了“中年人”这个标签,观看《戏台》,直接能感受到陈佩斯老先生的艺术风骨和艺术见地,除去电影情节需要的悲情,我欣赏到了他作为一代杰出艺术家“人外无道,道外无人”的守正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