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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黄山日报

放学之后

日期: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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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7版:万家灯火       上一篇    下一篇

  李 欢

  这天下班早,我负责接儿子放学。

  学校离家很近,从这个路口望向下个路口,不过三四百米。儿子11岁,看长势过两年比妻子都要高一头,按道理是不用接的。岳母说:“车子又多,孩子还小,别人都接,你为什么不能接?”我常常自诩是敢于打破规则的勇士,但往往妥协得更快。

  小时候放学的路比这可远得多,要路过好些村庄,走过很多路口。每次最后一声下课铃响,我们便一窝蜂朝校门口跑去。三五成群,叽叽喳喳。数着赢来的纸包,看着画在腕上的手表。或是将稿纸折成纸飞机,哈上一口“仙气”,用力掷出。飞机向前飞,人也向前追。如果落在了屋顶,或是挂上了树梢,那也不打紧,再折一架便是。也有爱学习的,相互背着书,伸出手指在空中,比画着新学的生字。每过一个路口,都有人挥手告别,剩下的人继续前行。如今的孩子,校门口送,校门口接,哪能体会放学路上的这番乐趣。

  已是深秋,两旁的枫树高大茂密,早已满是金黄。一阵风过,枫叶便蜷缩着飘了下来,落在树下一位不知名的家长肩上。被随手掸下,继续飘荡,最终停靠在了树底的麦冬草丛。麦冬草密密而植,在这萧瑟的秋天,也算是一片难得的绿色。

  故乡有一块草坪,四季常绿,只不过有的时候深,有的时候浅。每天吃过早饭,便和同村的人一起,将牛儿牵去“钉”在那里。我在学校上一天的学,它便在草坪上吃一天的草。彼时放学路上最惦记的,是草坪上的牛儿。拴牛绳大概有十几米长,一头连着牛鼻子,一头是弯成“9”字形的钢筋。早晨被我用砖石深深砸入地下,牛便只能以这“拴头”为圆心,以绳长为半径,在草坪上转着圈吃草。

  我放下书包,匆匆赶到草坪。放眼望去,是一头头的牛,和一个个的圆。一天下来,牛儿们已将嘴巴能够得着的草都啃个精光。一个个圆,是那么清晰。我上前,给自己的牛儿换了个圆心,它便朝着圈外埋头猛吃,我就到旁边的水沟旁寻找“猪草”。不用太久,我将竹篮塞满,牛肚子也鼓鼓胀胀。我抱着草,骑着牛,优哉游哉地往回走。回想起来,那片土地仿佛有着无穷的生命力。每一个清晨,草坪上都是郁郁葱葱;水沟旁空心的猪草丛,也好像没事似的又长了出来。

  “哎呀,真不好意思。”

  我盯着麦冬出神,全然没注意自己挡了道。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牵着一个小女孩从身旁走过。转身时撞了我一下,粉色的小书包蹦蹦跳跳。拉链头上挂着个小玩偶,也跟着蹦蹦跳跳,那是一只小小脑袋、大大屁股的可爱小黄鸭。

  农村的鸭子丑得很,大大的屁股,走起路来左摇右摆。稍微遇到点什么就会嘎嘎乱叫,聒噪。尽管如此,它们也是家里的宝贝。把牛拴好,把草给猪喂了,我就从门后拿出长长的竹竿,去池塘里找我的宝贝鸭鸭。池塘不大,鸭子却很多,怎么知道哪一群是我家的呢?当然,我们有各自的秘诀。譬如大伯家是将鸭头上的毛剪去一圈,那我家就把鸭屁股上的毛剪掉。每家的鸭子都有各自的记号,负责将鸭子赶回家的人一定要牢记这些记号。不能把别人家的鸭子赶回家,也不能让自己家的鸭子走错了路。竹竿很长,却长不过池塘。好在农村遍地都是泥土,抓一块,搓成丸,扔个三五丸,便能让鸭子们乖乖上岸,然后再用竹竿将它们往家里赶。一面走,一面还要清点个数。想要把行进中的鸭群数清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数过的可能会往后钻,没数到的又会往前赶,没有个把月的工夫是练不来的。

  比起鸭群,小鸡们才是真的乖,只需在门口“咯咯”两声,它们便会从四面八方冲回来。声势浩大,却又整齐划一。待我撒下谷粒,它们便一齐埋头猛啄,然后就不用我操心,吃个精光后,自觉钻进鸡笼。待到下一个黎明破晓时,引吭高歌。

  我正思索着,一蹦一跳的小黄鸭已没了身影。这天竟黑得如此早,才不到五点半,就已经看不见路了。学校围墙外的灯也打开了。迎着光望去,我才发现空中飘着一丝丝的毛毛细雨。

  若是晒着谷子,放学路上最怕的就是下雨。望见天色暗了,就开始发足狂奔,跑回家扔下书包,抄起簸箕和扫帚就开始“抢”。晒场上晒着的,是一家人辛苦一年的收获,晒干了就能卖个好价钱。要是淋了雨,谷壳的颜色深浅不一,一眼就看得出来,价格就会低很多。

  幸运的是所有谷子都装袋搬进屋,雨才刚刚好落下。雨滴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一滴一滴,将灰尘砸得四散开来。越来越急,越来越密,眨眼便将整个晒场淋透。我坐在门前,擦着汗,闻着带有泥土气息的空气,水泥地的味道,还有刚收好的稻谷的味道。它们混合成一股蒸腾的热气,那种味道说不清、道不明,却是时常出现在我梦中的味道。

  那时候的时间好像很耐用,追纸飞机、牵牛、喂猪、赶鸭、喂鸡、收谷子……尽管有这许多事,我们还是能赶上“大风车吱呀吱哟哟地转”,能抱着凳子坐在电视机前,看着阿童木喷着火焰腾空而起,然后在《渔舟唱晚》响起的时候,门外准时飘来饭菜的清香。

  “爸爸,我在这里!”

  儿子招着手喊我,我走过去,取下他肩上的书包。

  “爸爸,你等了很久吗?”

  “没有很久。”

  是二十几分钟,又或是二十几年。

  我冲他笑了笑,便拉着他一同往回走。走过街道,走过路口,走过红绿灯。两旁的汽车飞驰而过,仿佛往事也跟着飞驰而过。

  一转眼,又到家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