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项丽敏
在山间行走
在山间行走
把自己变成云
一个人
从山脚走到山顶
找一棵孤独的树
像果子一样
坐上去，摊开手脚
让太阳晒着
把这疼痛的骨骼
彻底晒透
把一身冰凉晒软
让果肉发光
满世界的芳香啊
是那种
被温柔的心爱过之后
才有的芳香
写给蓼草花的诗
没有房屋，没有庄园
我们是宇宙的孩子
居所由自然建造
屋顶有时是月亮
有时是梦境里的翅膀和云朵
我们是树木的兄弟
是石头与沙砾的朋友
我们不采集野果
让野果生长在自己的枝头
在凉风中相爱
用落叶的声音呼唤彼此
我们倾听万物
用静默与逝去的星辰交流
我们是富有的
田野就是我们的花园
我们是贫穷的
在贫穷中自由自在听着风
我们是波希米亚的族裔
深秋的湖畔跳着赤足的舞蹈
我们是宇宙的孩子
时间洪流里微小又伟大的一朵
一棵孤独的树
还记得那棵树吗？
茶儿垅的湖滩上
一棵孤独的树
那是一棵并不挺拔的树
湖水涨上来就与云影为伴
湖水退下
就成为自己的岛屿
一棵我无数次用目光拥抱的树
它经历过我的青春
也将经历我的老年
在茶儿垅会遇见什么？
经年的落叶
鸟兽吃剩的野果
石头的老灵魂
洪水冲撞的痕迹
彼岸花的鲜艳与微毒
枯枝上蘑菇的寂静
树隙一掠而过的翅膀
起伏如心跳的虫鸣
风几乎不动
湖水也不动
晨曦中鱼反复跳出水面
与山鹰交换呼吸
我的脚步只是偶然经过
我发出的声响只惊动这个早晨
写一首诗给芒草花
写它的轻，除了日光和月光
再也举不起别的东西
写它的白，一条亮晃晃的河流
在无人之境流淌
写它在风里的样子，那样柔软
像我认命的亲人从不抵抗
写它的低吟，薄如蝉翼的寂静之音
仿佛你想念的人正从空无中走来
田野白茫茫，人世白茫茫
在茶儿垅给你写信
想给你写信
在林间的每一片落叶上
写下你的名字
告诉你，这么多年过去了
湖水依旧是你初见的样子
湖边漫步的芒草花
依旧有着雪的容颜
你知道吗，当我临湖而立
在孤独的倒影里想起你时
一群野鸟从湖心飞起
红杉林里
阳光拉响琴弦，寂静在燃烧
你种下的歌声长出金色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