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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黄山日报

剑光如羽,其心若岚

日期: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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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5版:文化徽州       上一篇    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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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董改正

  《剑羽岚心录》是玉琪的新作。全书分五卷,曰《牡丹派》《幽棠花》《花夫人》《蝴蝶秘境》《慕容青火》,每卷皆可独立成篇,又相互照应,互为因果。在辽阔的历史视角观照下,在细腻温婉的情怀抚摸中,在简约粗犷而缠绵悱恻的细笔描摹中,故事则轻盈散淡,如国画笔墨,袅袅绕绕,却丝丝入扣,扣人心弦;人物则性格各具,在文字构筑的世界中,或如白青岚那般深情大义,或如慕容嫣那般偏执孤傲,或如木小灵那般机灵多情,或如明海那般无邪天然,或如赵怀安那般果决无畏,他们在玉琪的世界里,来来往往,爱恨情仇,成就了别样的江湖。

  玉琪的武侠作品我读过几部,《剑羽岚心录》与此前作品最大的不同是语言上的变化,它体现了一个成熟作家的不懈追求。在本书中,玉琪使用了典雅清丽的语言,使作品呈现出诗一般的特质,正因为如此,小说具有一种轻盈晶莹的品质,整部作品都具有国画的气质,以及叙事诗般的兼具叙事、抒情、及物而又一触即收的简洁轻灵。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在玉琪的笔下,一切叙事、一切功能性交代,都具有了“情语”的独特韵味。“青火没有动,古先生也没有动,可是春风在动,于是这个女人来到了他们面前。”“她说得很自然,很自信,漂亮的脸上有着一对迷人的眼睛,就像雨水化在春风里。”“古枫不能入阵不代表不能破阵,因为白先生已经站在桃林里很久了。在温柔似剪刀的春风里,在漫天飞舞的桃花间,他闭着眼睛,静静地站着。”他写的是事,绘的是人,可是每一句话里,都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韵味,那是玉琪小说让人不忍“辍”读的地方。

  语言的变化带来叙事的变化。明海初出场的那段,便可体现这种举重若轻、长风高云的叙事方式。先是从一个人的情绪开始:“木小灵这个时候很生气”,“可今天还有一件事让她更烦,烦得莫名其妙”,接着宕开一笔,写规矩:“牡丹殿是牡丹派掌门居住的地方,除了木小灵其他成员不能随意进入”,写规矩一定是为了破规矩,“但今天却有了一个人,他是一个和尚,一个非常年轻又非常帅气的和尚”,于是人物就出现了。“蝴蝶夫人伸向白青岚胸口的手,亦如梦小倩此时伸向紫叶七星的手一样。都是那么的洁白,那么的美,那么的动人心魄,却又那么的决绝毅然。”一个“一样”,省略了大段起承转合前因后果的讲述。每一笔都是点到即止,就像蜻蜓点水,一点之处,涟漪兀自圈圈不绝,而蜻蜓早已飞远,留下的是观者自行补充的细节和想象。它省去了传统武侠对于来龙去脉的铺排,留下的是事件的写意线条,计白当黑,计黑当白,以“有”写“无”,“无”中生“有”,将“留白”之技法运用到梦过无痕的高度,使得小说情节推进快速,避免了传统武侠叙事上的旁逸斜出,在迎合现代读者的阅读习惯之余,又使作品散发出简约诗性的魅力。作品中,白青岚因为中毒,使用内力则破了境界,会死;在作品之外,玉琪不惧新意的蛊惑之毒对自己可能的伤害,一举而升了境界。

  可以说,所有的作品都必然有作者独特的思考、独立的思想。武侠小说也是如此。梁羽生笔下的人物大多有特定的历史背景,大多背负着国仇家恨,通过对这些人物的描写,讴歌英雄和正义,体现的是他浓浓的家国情怀;金庸在《书剑恩仇录》《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等作品中,依然延续着梁羽生的情怀,更多作品开创了新武侠对人性的探究,如岳不群的深层焦虑和煎熬,令狐冲的冲动与优柔,周芷若的善良与狠厉;而古龙更多关注人物的内心,他笔下的人物大多是孤独的,有着各自的骄傲和自卑,有着各自的高尚和卑劣。梁、金对人物的描写和评判,经常会体现在对武功的分野上:正派武功或邪派武功,如降龙十八掌的刚猛,如吸星大法的邪恶。玉琪未对武功做“正邪”的分别,作品中对“正邪”也无绝对的断定,即使是恩将仇报、以子为饵的慕容嫣,写来也带着怜悯。他写武功,便与梁、金、古三先生有了很大的区别,对于“功夫”的描写,体现着玉琪的审美观、价值观和他自己的人生哲学。

  他的武功里含着“道”:明海漂亮的脸庞露出笑意,他收回手掌,双手合十,端坐于地。他要度化自己,他要迎接白青岚那一剑的生死。桃木剑轻盈地从明海胸前划过,没有停止,一直向天空飞去……在那道生死的剑意临身的刹那,明海想到的是,也许师傅和师兄都错了,因为修佛修的是自己。自己即是佛,又何须成佛。桃木剑斩去了他的因果。因为没了经脉,从此,明海只能修自己。

  他的武功里含着“意”:“好劣的酒。”古枫喝了一口破酒壶中的酒,忍不住说道,“好酒。”“确是好酒。”古重山没有喝,他的话是看着申一游说的。古枫放下破酒壶,他没有再喝。他不想喝第二口,因为这酒太劣,有一点的酒意。他不敢喝第二口,因为这酒太烈,充满了浓浓的剑意。

  他的武功里含着“般若”:明海伸出的是无量佛手。他看不出华如眉的深浅,不知深浅便也是无量,以无量对无量,或许便能得知一二……此刻明海的眼睛盯着的便是华如眉的衣袖,他的手停在空中没有动,衣袖翩翩,手之舞兮。他要看清楚华如眉,首先必须捉住华如眉的袖子,所以他闭上了眼睛。宛如一片江南明妍的春天,牧童在原野之间追逐飞舞的蝴蝶……明海睁开了眼睛,他知道牧童最终没有抓到那只蝴蝶,蝴蝶就像此时华如眉的衣袖般依旧轻舞,他的手停在空中成拈花状。

  他的武功中含着“美”:无论看过多少次,青火都会觉得先生的这次出剑是最完美的一剑。这一剑让风云为之停歇,这一剑让光线为之暗淡,这一剑让生命为之绽放。这一剑让华如眉的眼中神采奕奕,让她焕发出一个女子的绝世荣光。黑色剑光在地面与空中的两人之间形成一道弧形的桥,这不是鹊桥面是奈何桥。让青火惊异的是,这座桥的两边此刻却开满了百花。桃之夭夭,芍药灼灼,兰草幽幽,海棠朵朵。这不是花,这是海棠的身法,这是华妃的雍容,这是华如眉的内心。这又是花,因为这是花夫人的世界。人间有万物,花便有万种。一花一世界,尽在眉心中。

  他的武功中含着“悟”:“酒中有剑,便是好酒。”古重山正色地说道,“心中无剑,才是好剑。”申一游看着古枫说道。“剑在哪里?”古重山问道。“剑在心中。”申一游看向古重山回道。“心中无剑,剑从何来?”古重山继续问道。“剑由心生。”申一游深陷的眼睛也逐渐明亮起来。

  他的武功中含着“慈悲”:青火看到黑铭剑在白青岚手中挥出之后,宛如一道道黑线将整个天空切割成人与剑的世界。……从白青岚出剑的时候,申一游就知道自己进入了白青岚的世界。但是,申一游没有任何担心,因为他也有自己的世界。申一游的世界就在他的心里,心中有剑,便有了一切,于是,申一游将自身投进白青岚的黑白世界之中。他要观察白青岚的世界,他要感悟白青岚的剑意,他要反驳白青岚的生死,于是,申一游如一只鸟、一条鱼、一个人或是一柄剑,在黑白的世界里自由穿行,在白青岚的世界里看风花雪月,看悲欢离合,看爱恨情仇,看生离死别。申一游就是一柄剑,他要看透这个世界,他要裁剪这幅画,于是,天空中山水画般的剑意变成一张棋盘,剑气同样纵横交错,剑意同样黑白分明。这是一个死局,白青岚依旧掌控着生死。但白青岚的剑意又留有希望,因为万事皆有一线生机,于是,申一游化身为棋子,执子而行,他要破局,于是,剑意再变,棋盘化为了太极。太极黑中有白,白中有黑。黑黑白白,不分你我。剑意生中有死,死中有生。生生死死,不分彼此。申一游置身天地之间,仿佛处处都是黑白,又处处不是黑白。他知道,生死已不在白青岚的手上,生死只在自己的一念之间。“我不如你,至少我赢不了你。”申一游突然说道。随着申一游声音的响起,漫天剑意仿佛冰雪消融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两道身影好像从来没有动过。

  武学之中,最难是开宗立派,玉琪在本书中立“派”甚多。派系林立,玉琪如明海那样“筋脉尽毁”,再练出了自己的“筋脉”。他是如何做到的?或许正如他所钟情的白青岚那样:

  “白青岚,我的剑在心里,你的剑在哪里?”临走之前,申一游突然问道。

  “我的剑只在手中。”白青岚随口答道。

  是的,剑既在心中,更在手中,就像路一样,既在心中,更在脚下。玉琪一直在行走,在破立。他的心里有一个快意的江湖,那里人来人往,那里纯粹如酒,那里不羁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