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细碎的小雪,一粒粒从天空掉下来,掉落在汤口的街道。冬季,黄山部分路段和景点会关闭,好在我此行一路畅通,于云谷寺顺利登上缆车。雨雪天,视线不太好,沿途云里雾里,让黄山犹抱琵琶半遮面。徽州俗语说:“高山雪,平地霜”,进山一会儿工夫,雪就像春天的山花,追着缆车绽放,密密麻麻,热烈又灿烂,与山下的雪有着云泥之别。缆车越过雪线,爬上白鹅岭,仿佛进入童话世界,原本青翠欲滴的松树,变得白白胖胖,十分可爱。
下缆车,去住处还要步行数十分钟,沿途花岗岩石阶铺满了积雪,踩在脚下空谷回荡。仰头看见老友黄兄站在“四百踏”尽头,顶着凛冽的风雪在等候,心里泛起一股暖流。安顿好之后,在黄兄温暖的小卧室内,两人细斟慢酌,促膝长谈到深夜。雪不停,人不睡,雪在灯光下簌簌地落,一层层覆盖窗框。透过雪窗,对面山的路灯,蜿蜒着一条微弱的光带,朦朦胧胧。我起身想去开窗,拉几次都是徒劳。“冻住了。”黄兄说时,筷子夹的一粒花生米掉在桌上,蹦跶着朝桌底下滚去。他急忙双膝一并,花生米落在两腿间的裤子上,被他捡起来吃了。“山上的食物都是肩挑背扛送上来的,一粒都不能浪费。”他又笑着解释。燕山雪花大如席,黄山的雪也小不到哪儿去,风雪敲窗的声音,轻缓动听。
黄兄常年身在山中,眼里已无风景,全都装在心里。终于,他抛下一串呼噜声,去了华胥梦境,不像我如此激动。“夜深知雪重”,下半夜,异常的安静,没有听到熟悉的“折竹声”。我想是因为山上的树木,早已修炼出一身过硬的功夫,足以抵抗风雪的侵袭。反而是山下的竹木,平时习惯了江南的温柔,遇到风雪更容易折断。神思专注于屋外纷纷扬扬的热闹,过于兴奋,我一夜没有睡好。早上醒来,天已亮,雪已停。我急忙爬起来,尽管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在打开门的一刹那,依然被一股强大的寒气所折服。风很轻,雪很重,时间仿佛被冻住了。
积雪淹没地面的台阶,宾馆四周的松树换了颜色和姿势。黄山雪不仅仅是雪,更有玲珑剔透的雾凇点缀其中,使每一片松针和树叶都成了冰雕玉琢的艺术品,美到纹理深处。不远处,哗哗落下一枝雪,打破了宁静。一只红嘴相思鸟,愣愣地飞到我身边,站在枝头梳理羽毛上的雪。它从翅膀下看见我,停下来一动不动,四目相对片刻,又嗖地钻进丛林,无影无踪。江南的雪原本就是浅浅的一抹,稍纵即逝,遮不住饱满的青山绿水,而在黄山之巅,放眼望,四周白茫茫的雪,既有北国的厚重豪放,也有南国的轻盈灵逸。平时引以为傲的黄山松,三分青绿七分白,别有一番风韵。云是黄山的灵魂,千峰万壑,一层山,一层云,一山浓,一山淡,远近如画,层次分明。
云雾氤氲的天空露出一小块蓝天,如急流中的一片浮萍,浮浮沉沉,时隐时现。电视塔直至苍穹,显得更加挺拔。忽然,一束光柱从玉树琼枝间映入眼帘。太阳出来了。旭日点燃了橘红的云,连绵的皑皑雪山铺上一层金色光辉,景象扑朔迷离。空旷的东海朝霞满天,云潮在雪山涌动,无边的宁静,响彻着大地强劲的脉动和喧嚣。自然的天籁之歌,在这云雪世界里呐喊,欢唱,时而浑厚雄壮,时而清脆温柔。复又低头漫步雪中松林,“处处路通琉璃界,时时身在水晶宫”,如此洁净的世界,谁不喜欢。
·谢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