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平民
如今,人们对王茂荫已不再陌生。
我研究王茂荫半个世纪,却不知道王茂荫有个同邑同窗叫汪一林,更不知道汪一林整理父亲汪国相诗集名《烬余诗存》,并请王茂荫作序。9月5日,号称“北窗女史”的徽州文化学者、忘年交歙人张艳红在安徽省图书馆查阅资料,见到《烬余诗存》一书,遂将王氏的序文摄图发我。这是研究王茂荫的一份珍稀资料,我喜不自胜,非常感谢。
很多人都知道,晚清名臣歙人王茂荫,是个颇有学问的学者型官员。但不少人并不了解,正是这个马克思神交的王茂荫,他在旧科考路上,同明正德状元歙人唐皋、晚明大学士歙人许国、“前清第一学者”休宁人戴震一样,也是历尽坎坷,才博得功名的。历尽坎坷,最终博得功名,当然幸运。但也有这种情况,即学问早达,虽历经科场坎坷,最终仍然郁郁不得志,也大有人在。与王茂荫同时代或稍早的歙县城里人汪国相,就是这样。
汪国相(?—1845),字似洲,歙县城里人,生年及履历失考。他生活于乾隆末年至道光末年,是个想通过科举考试博得功名,而晋身仕途的人。他擅于作诗。其子汪一林,曾与王茂荫同学于县庠。汪国相科场失意,郁郁而终之后,汪一林将父亲的诗集名为《烬余诗存》,并请王茂荫作序。道光二十六年丙午(1846)冬十月,王茂荫写了一篇550余字的序(附后)。
旧时,徽州学人参加乡试科考,要去南京考,称应试“南闱”。王茂荫当年在南闱应试多次,均名落孙山,直到而立之年,连个举人也没考上,实在郁闷。他从出生下地到应试南闱,用的都是王茂萱之名,字树之,号薖甫。
清道光十年(1830),三十二岁的王茂萱依据家里的安排,打算弃儒从商,去潞河即北通州(今北京通州区)协助父亲王应矩经营祖父槐康公创设的“森盛茶庄”。第二年即道光十一年,适逢道光皇帝五十大寿,将科考正科改为恩科,开科取士。这对身在北国而科考之念未泯的王茂萱来说,无疑面临新机遇。因为已经在南闱参加过科考,有关部门备过案,如果继续应考,必须回本省参加。但这样来回折腾,实在经不起。在父亲支持下,他将榜名改为茂荫,改字椿年,改号子怀,通过捐纳,成顺天府(今北京市)籍监生,以捐监生资格参加顺天乡试。
运气来了,板门挡不住。道光十一年秋八月,王茂荫参加顺天府乡试,考中第228名举人,次年(即道光十二年壬辰)春二月,参加礼部组织的会试,中第172名贡士,四月参加殿试,中第三甲第40名(当时第三甲共103名),被赐同进士出身,称“壬辰进士”。道光皇帝诏见后,被授予主事(候补),签分户部广西司行走,从此备官户部。
王茂荫应同窗汪一林之请,为《烬余诗存》作序之时,已在户部供职15个年头,时任户部云南司主事,兼广西、贵州司主事,官阶正六品,爵为朝议大夫,落款谦称比汪国相低一辈的“年愚侄”。
关于汪一林的资料,笔者不曾检得,无法多说。父亲作古后,他将“久困棘闱,既不获用于世,有所感时,发而为诗”的家父汪国相之诗稿,整理编辑刻行于世,请同窗作序,这无疑是一种孝行,是向后人传承的一种志向。正如王茂荫在序中所云:“(汪国相)先生作诗不求传,而一林传之。是则作诗者先生之志也;传诗者,非先生之志而一林之志也。传诗虽非先生志,然诗传而志以传,先生之志传,而一林之志亦与俱传矣。”
王茂荫所作的序,录于本文之末。这篇作于178年前的序,言简意赅。其中有几个辞,今人可能不大易懂,这里略作解读:
“孤臣孝子”:孤臣,指封建朝廷中孤立无助、耿耿孤忠的臣子;孝子,指孝顺父母的子女。“思妇劳人”:思妇,指怀念远行丈夫的妇女;劳人,指忧伤之人或劳苦之人。“俪红妃白”:俪,意为成双成对;妃,同配。这里用红配白,比喻文句对偶工整。“尊甫”,是对他人父亲的尊称。清人俞樾《茶香室三钞·尊府》:国朝王应奎《柳南随笔》云:称人父曰尊甫,亦可作“尊府”,亦可作“尊父”。“手泽”,指先人的遗物或手迹。“客冬”:指去年冬天。“弃养”,通常指父母离世,子女不能奉养。王茂荫在序中称他“素不知诗,又恶足知先生之诗”,是谦称他自己不擅作诗。因此王茂荫在家训遗言中曾明白地告诫后人:“(我)于学问二字毫无根柢,动笔辄自惭,所存诗文、试帖都无足观,日后有将此等诗文混行刊刻者,以不孝论。”
序中,还有几个词不太好理解,再解析一下。如“孺慕”,指对父母的哀悼、悼念。唐人姚思廉《陈书·孝行传·司马皓》有言:“年十二,丁内艰,孺慕过礼,水浆不入口,殆经一旬。”再如“忱见”,可以理解为一种真诚的见解或感悟。又如“恫瘝”,意为病痛,疾苦。
还需要说说的是,王茂荫为《烬余诗存》所作的序,透露了一个重要的历史信息。原语:“犹忆乙酉秋试后,白下言旋,舟中幸得侍先生。更阑人定,为诵近作,琅琅然竟夕不倦。余时执年家子礼,钦迟甚。今观斯集,所存殆不过一二矣。”这说的是:道光乙酉年即道光五年(1825)秋,二十八岁的王茂荫也参加了这次南闱乡试。试罢,与较他年长的乡儒汪国相一道从白下(南京)乘船返里,在船中有幸陪伴伺候这位乡儒。夜深人静,汪先生朗读他的诗作,“琅琅然竟夕不倦”。王茂荫“执年家子礼”,钦佩恨晚。岁月沧桑,不意二十一年之后,他作序时见到的《烬余诗存》,只不过当年船上所见十之一二了。囿于资料缺乏,这个情况,我一向不清楚,如今知道了。
两百年过去了,两个年庚不同的考生——王茂荫在舟中彻夜听汪国相朗读自己诗作的情景,依然时时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