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项丽敏
1
爱人
当我唤出你的名字
天色明亮
季节又返回夏天
湖水那么美，像我初见的样子
鸟群从湖心飞出
在我的天空齐声歌唱：
旷野辽阔，而你总有一天要回家
——不如归去来兮
2
爱人啊，我已经老了
你是否也在老去
在人间你是否已找到佳偶
你安静的目光里是否还有惊慌
旷野辽阔，而你总有一天要回家
——不如归去来兮
3
我一直在等你，爱人
我用湖边一棵金黄的银杏树等你
我用村庄上空温暖的炊烟等你
我用深陷于石头的脚印等你
我把你的名字刻进湖水、云朵
我在日出前
神与人交接的光线中等你
旷野辽阔，而你总有一天要回家
——不如归去来兮
4
只有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光
才值得回忆
只有我们一起看日出的早晨
才值得珍藏
还记得那淹没过我们的湖水吗
记得你曾化身为鱼
跳进湖水的那些黄昏吗
记得夏夜里劈开湖水的闪电吗？
记得暴雨将湖水掀翻
而后升起的虹光吗
爱人啊，你不记得也没关系
我已独自珍藏了它们
旷野辽阔，而你总有一天要回家
——不如归去来兮
5
我的身体里有一座湖，爱人
不要叫醒我
不要告诉我下山的路已经隐藏
不要告诉我在湖滩孤独寻觅的白鹭
已不是从前那只
不要告诉我住在湖边的诗人
已化为云朵
我们多年不见
爱人啊
他曾带给我整个世界的月光
旷野辽阔，而你总有一天要回家
——不如归去来兮
6
昨夜梦到你了，在我山间的小屋
你以树的形象站在我门口
枝叶触碰屋檐，花朵亲吻窗户
你张开满树浓荫拥抱我的屋顶
爱人啊，我们告别已久
旷野辽阔，而你总有一天要回家
——不如归去来兮
7
感谢日复一日的雨水和阳光
那么殷勤，清洗我的屋顶
感谢你每天带给我新的湖水
我已经老了，而湖水的容颜总是年轻
感谢远道而来的那么多候鸟
即使短暂停留，即使来不及相识
又一年秋深，天空到处是告别的声音
旷野辽阔，而你总有一天要回家
——不如归去来兮
8
在湖边的红杉林里抱紧一棵树
把耳朵交给它
整座山林的风声都在这里
灌满身体
湖面空阔，偶尔有鱼跳出水面
像一段往事浮现，又迅速消失
云在高处，一只鸟也在高处
在看不见的地方鸣叫
旷野辽阔，而你总有一天要回家
——不如归去来兮
9
秋天深了
飞过落日的候鸟
在湖水投下焰火的颜色
而另一场焰火也在燃烧
在湖边的红杉林，在寂静中
爱人啊
一座湖的孤独也可以燃起大火
让坠入湖水的星辰
发出爆裂的声音
旷野辽阔，而你总有一天要回家
——不如归去来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