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胜发
翅尖载着初霜
风把稻穗吹得低了又低时
它们开始整理羽毛——
翅尖还沾着田埂的碎金
爪子上，挂着去年巢里的棉絮
掠过鱼塘时，碎了半片云影
黑鱼猛地摆尾，惊起三两只蜻蜓
老槐树上的巢还留着去年的残叶
几片，正落在刚起飞的羽尖
领飞的那只总回头望
望晒谷场的竹匾，望屋顶的炊烟
初霜在翅根结了细白的粒
它们叫一声，天就凉一分
队列渐渐拉成斜斜的线
像谁在蓝布上缝了道灰线
每片羽毛都驮着一点光
是故乡窗棂漏下的，
最后一缕斜阳
飞过那道熟悉的山梁时
有片羽毛飘下来，轻轻
落在晒暖的石头上——
像替它们，
再挨一会儿故乡的温
气流里的脚印
河面上还浮着薄冰的碴儿
它们贴着水面飞，
影子碎在浪里
偶尔停在枯树枝上歇脚
爪子抓紧冻硬的树皮，
像抓紧支撑
飞过旷野时，遇见赶羊的老人
老人挥着鞭子，朝它们喊了声
声音裹着寒气，飘了很远
它们也回一声，
惊飞草里的蚂蚱
夜晚就歇在电线上
并排站着，像串起的黑珠子
风从腋下钻过，翅膀酸了
就抖落三两片羽毛，权当减轻重量
有只年轻的鸟落了队
在野地里啄食红透的山楂
沾了满喙的酸，抬头时
看见远处的云，正裹着暖雾漫过来
重新追上队列时，它的翅尖
沾了点泥土的黄，像在气流里
踩出了小小的脚印——
每一步，都朝着暖的方向
芦苇荡的归期
水纹里晃着芦苇的白絮时
它们终于看见熟悉的湿地
领飞的鸟先落下去，爪子陷进软泥
发出一声轻叫，像松了口气
旧巢在芦苇丛深处，还在
泥墙上沾着去年的羽毛
有只白鹳从旁边游过，歪头看
它们便回应一声，是老邻居的问候
把翅膀摊在暖泥上晒光斑
阳光从芦苇叶的缝隙漏下来
印在羽根的细绒上，像撒了把碎米
有只鸟啄了啄泥里的螺壳
壳是空的，却还留着水的凉
傍晚时，它们开始修补巢
叼来新的芦苇秆，
铺上新的绒草
远处的水响里，
混着蛙鸣的初声
有片羽毛飘到水面，
随波荡着
像替这一路的风霜，
寻个温柔的歇脚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