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玮
最近，“连滚带爬”成了网络热词，先有魔性神曲《没出息》：“本来应该从从容容游刃有余，现在是匆匆忙忙连滚带爬”，后有知名歌手吐槽“连滚带爬进飞机”。这个词以一种近乎“出圈”的方式，引发公众对语言使用边界的思考。
“连滚带爬”并非古语，最早可见于清同治年间无垢道人的白话小说《八仙全传》。该书第89回中写道：“一点不由他自身作主，连滚带爬地跪了过来，抱住吕洞宾双腿”，生动刻画了人物在惊惧中慌乱失措的情态。
在当代文学作品中，“连滚带爬”也是一个高频词——因为它能用最简洁的文字，营造出极强的画面感、戏剧性和情绪张力。例如，莫言《檀香刑》：“枪声一响，人群顿时炸了营，哭爹喊娘，连滚带爬，互相践踏着四处奔逃”；刘震云《一地鸡毛》：“小林为了赶在单位下班前把章盖了，一路连滚带爬地穿过拥挤的街道，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办公室”。
从语法功能来看，“连滚带爬”主要用作状语，属于修辞性短语。它通过“滚”与“爬”两个动作的叠加，将人在危急情境下的狼狈状态具象化，其核心并非字面意义上的肢体动作，而是通过夸张手法，强化表达人在仓促、恐惧或窘迫中的心理状态。这种表达之所以有力，正在于它超越了“狼狈”这类抽象词的局限，以动态的画面感直击人心。
汉语中类似的这样的成语很常见，如撕心裂肺、哭爹喊娘、抓耳挠腮等，皆非字面实指，而是通过意象组合传递强烈的情绪张力。在芜湖方言中，也有一个与之神似的表达——倒瓤子。人们将这种瓜果内部垮掉、败坏的状态，巧妙引申到人身上：说话逻辑混乱、反复絮叨，就像西瓜瓤一样“散了架”，抓不住重点；做事拖泥带水、磨磨蹭蹭，就像变质西瓜一样，失去了应有的效率和“爽脆感”；性格麻烦、难搞，就像吃到一个倒了瓤子的西瓜，让人感觉非常不快和失望……进而又引申喻指由此导致的狼狈、混乱的处境。例如：“你这个人真倒瓤子！”“他这回倒瓤子了，生意亏了本，还跟合伙人吵翻了！”区区三个字，既见情境，更见情绪，与“连滚带爬”在修辞逻辑上异曲同工。
现代语言学奠基人索绪尔提出的“能指”和“所指”是语言学中的核心概念。“能指”是声音或文字的形式，“所指”则是被指向的意义或概念，二者构成整体的符号意义。回到知名歌手使用“连滚带爬”一词引发的争议，舆论中部分声音将“连滚带爬”这个词严格限定于字面意义，指责歌手“夸大其词”。这种对语言的“字面化审判”，本质上是一种“解释的教条主义”，忽略了语言背后的语境与情感真实。“连滚带爬”这一所指，表达的其实是一种内心感受，是一位行动不便者在公共空间中“艰难狼狈屈辱”处境的一种情绪化象征。
语言不仅是描述事实的工具，更是情感与经验的载体。我们在理解与使用“连滚带爬”“倒瓤子”这类词语时，应采取一种双向视角：既在日常沟通中善用其固化后的表达效率，也在文学与情感表达中，回归其修辞本源，品味其中蕴藏的独特画面感、节奏感和情感张力。这正是汉语博大精深、充满创造力的体现，映照出汉语在虚实之间游刃有余的表达智慧。
汉字作为中华文化的重要载体，由于各种因素的变化，有一些字、词、句在漫长历史长河中，所表达的意思已经与最初的含义不完全一致，甚至是相左的，就像“衣冠禽兽”。还有一些词语，则长期被世人误解误用，很有必要正本清源，还其本来面貌。基于此，本版特开设“字斟句酌”栏目，欢迎广大读者踊跃投稿，来稿请注明“字斟句酌”栏目，投稿信箱：whrbguoq@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