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震
我们走在芮村的田埂，鞋底反复沾着熟悉的土
这里是2025年的秋，金黄色写满中国芜湖的百褶裙
稻穗们低垂擦过裤脚，发出大时代最轻的声响
远处并没有白鹭，也没有镰刀在微风里荡漾的光
农人弯腰查看稻花，确认十月的风是否与庄稼有关
大巴车停在路边，诗人们像露水一样四下散开
他们在寻找什么，被岁月磨钝的棱角？不是
被汗水漂染的晨昏？不是。他们在寻找一个女人
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她坐在门前，低头剥着毛豆
她说，今年的雨水刚好，穗粒比去年要饱满很多
我想起老家东门渡的山头，那年的稻田开始收割
我想起清晨的鸡鸣，淡蓝的炊烟，谷粒落地的闷响
青瓦片堆砌的院墙里，几棵沉默而苍穹的梨树
我知道一切都已离我远去，像金色的叹息铭刻在额头
歌声琅琅，唤醒这个即将在玻璃幕墙里迷路的孩子
此刻，我们围坐在稻田旁，热烈地谈论诗歌与收成
一个诗人说起童年，那些在打谷场上簌簌奔跑的时光
另一个翻开笔记本，一字一句地念出昨晚写的诗歌
他怯懦地说，我怕朗诵不好。乡音像锄头深入泥土
但黑色的眼睛闪出新鲜的光，虔诚的词语渐渐发亮
也许你是对的，土壤深深记住了每一代人的脚印
无论生活迁徙到何方，我们都深爱脚下这片大地
我们无法拒绝喜悦的金黄，还有诗行聚敛的微芒
甚至，我都想低头去亲吻每一束稻花之上的倔强
亲吻它，亲吻目之所及的庄稼、树林、谷仓和村庄
日光照在北半球的稻浪上，浮萍的碎影拥抱着云朵
我们继续坐着，有人唱起了《在希望的田野上》
我想起外婆，想起父亲，想起一些更久远的人与事
他们从未离开这片土地，就像眼前这单薄的稻根啊
此刻，我离它是如此之近，越近，胸膛就越疼
深秋的风掠过小山岗，稻浪与青春的诗行一起翻动
如果田埂是生活的脉搏，我们就是滚烫的血液
假如稻浪是大地的乐章，我们是那跳跃的音符
远离天桥与轻轨，在这里我们成为土地的一部分
在芜湖，在芮村，在平庸的生活与淡淡的稻花香里
现在，天际微凉，暮色渐远，我们终将离去
你分不清与晚雾混在一起的炊烟，分不清哪缕更轻
你分不清你舍不得哪样东西：微风，稻浪，夕阳和群山
你分不清夺眶而出的泪水，到底和哪个有关系
你心生忧伤。当我们离开，星星就会在村庄的头顶出现
深夜，我收到一位诗人发来的消息，她说
那些稻田上空的星星，和城市里的是同一批啊
其实我想说，村庄的灯就是天上的星星
每一次与稻花的相遇，就是一次回家的路
让我们弯下腰去，凝视沉甸甸的稻穗和来时的模样
这一生我们都在思索：活着与爱，感恩与痛
我们要知道，哪些梦想能够发芽，哪些必须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