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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7
星期日
当前报纸名称:芜湖日报

吃涨锅饭

日期: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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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8版:繁昌·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陈永沫

“小二子,你去喊家喜来家里吃涨锅饭。”那年,深秋的一个傍晚,母亲用抹布抹过新砌成的灶头,告诉正在灶间玩耍的我,十岁的我立即向家喜家一路小跑过去。

在我的家乡江南水乡老套心,有着许许多多的传统习俗,就拿吃涨锅饭来说,很有讲究。记得那是1974年下半年间,我整十岁的年龄,那时候,我们家已是八口之家,父亲、母亲和两个姐姐、兄弟四人,住的是三间茅草屋。两个姐姐大了要分房住,原先放置在东边房间里的厨房就显得拥挤、不便利,父母亲就决定在房间的东墙外置一间小屋做厨房。有厨房就得砌土灶,于是,便找来瓦工,用土坯、黄泥、砂浆等材料砌成朝着火旺东面方向的新灶台,还要在新灶落成的当晚,准备好米饭、米粥,还有一年到头只有逢年过节时才能端上桌的猪肉等,请来隔壁邻居、居家附近的亲朋好友,来家吃“涨锅饭”。新砌成的大锅煮饭要煮满锅,用餐的人要吃得肚圆,这是“锅满肚圆”富足感的吉祥体现;请来的客人一是亲戚,二是还人情,三则是平时相处融洽、关系不错的邻居。多少年才重砌一回灶,邀邻里至亲吃“涨锅饭”,显得既难得又很珍贵。只是,家喜和我家非亲非故,家喜的妈,在家喜不到两岁时就身患重病,不治身亡。家喜是爷爷奶奶一把屎一把尿一手带大的,和我同年生人的家喜,在上小学三年级。家喜家住在村子中心,而我家则住在村子东面,两家相隔,走路得要十分钟。在去喊家喜来家吃“涨锅饭”的路上,我心想,为什么不喊堂兄小偏头何定仙,干嘛非要喊非亲非故的外姓人上门吃这难得一遇的“涨锅饭”?

出门喊人的我,终于就在这相距十分钟的路程里,理解了我那伟大慈爱的母亲王兰英的博大胸怀和善良用心。我想,这得追溯到前几天,我在家吃饭时,对着母亲和家人述说在学校班级课堂上,家喜在回答老师问题时,突然脱口喊了声“妈妈”,引得全班哄堂大笑,有熟悉家喜家庭情况的同学尖声喊道:“家喜就没有妈妈,家喜的妈妈都死好多年了。”一句话,说得全班师生心里一惊,十岁的家喜委屈得“哇”地放声大哭起来。是的,幼小的家喜没有妈妈,他的妈妈在生下家喜不久,就患上肝炎,逐渐恶化成不治之症,最后在痛苦折磨中撒手人寰。家喜出生这十年来,就没喊过世界上最最亲爱的“妈妈”二字。就拿平时来说,小伙伴们在离家喜家最近的生产队打禾场,也是老套心50多户、200多人在日常活动的中心地带玩耍时,别人家兄弟姊妹一大群,能听到别人家远远传来母亲喊伢仔吃饭的声音“大宝、二妮子、小宝嗳,家来吃饭咯。”打禾场有人应道:“听到了,妈妈,马上就到家。”在普通家庭,多么平常的一句对白,而孤独的家喜却从未拥有。我在家中说出,家喜在课堂上误喊待学生亲若子女的周秀珍老师“妈妈”。说者无心,可我的母亲听者有意,在我家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吃“涨锅饭”,这一庄户人家极为看重的仪式上,喊家喜上门做客,可见我的母亲心生怜悯、善良热心肠的良好性格。

参加“涨锅饭”仪式的家喜,心情愉快地加入到我们陈家兄弟姊妹的行列,首先是和我们兄弟姊妹对着堂前的天安门城楼墙画,齐声歌唱“我爱北京天安门……”接着,便来到新落成的灶间,参观新砌的灶台;接着,便对着满桌可口的饭菜,放开肚皮造起。饭后,妈妈问此时已变得活泼开朗的家喜:“吃饱了没有啊?”家喜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满脸笑意地回答:“吃饱啦,二妈,您看,我这小肚子,都吃得滚圆了。”

12年后,我的母亲还将自己的姑侄女,也就是我嫡亲的姑表妹,介绍给22岁的家喜做媳妇。家喜和姑表妹结婚成家后,添了两个女儿。这两个女儿用咱老套心的话说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女秀才”,一个是博士生,嫁在国际金融大都市上海,从事金融行业;一个是硕士生,远嫁内蒙古自治区。从小失去母亲,接着父亲又患上糖尿病不治身亡的家喜,没想到,轮到自己这一代的人生,拥有了子孙满堂、勃勃生机的偌大家庭。不知道,已经几十年没和你见过面,也没有通讯联系的姑表妹婿家喜,是否还记得十岁那年,孤独寂寞的你,参加过咱家邀请的“吃涨锅饭”,撑得肚饱腰圆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