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峰
“等,等——”自打小,在水乡长大,稻香里,听惯了秧鸡沉郁的叫声,鸟语在我听来,仿佛在等什么。
春晨,当推开门,只听见早起的秧鸡在稻田里叫,叫得晨曦在天空静静洇开,叫得乳雾像水袖一样甩来飘去,叫得露珠一闪一闪、一颤一颤的。
秧苗长大后,稻田对于秧鸡而言,好比辽阔的亚热带雨林。水乡多雨,雨下一场,秧绿一寸,直下得田间的杂草,特别是稗子也跟着疯长。这可乐坏了野禽们。特别是雨歇时分,田野一派湿漉漉的青,只听见秧鸡的叫唤,而不见它们的影子。在它们叫唤过后,田野霎时陷入了一种原始的宁静。仿佛有一股潮水,自我的心底泛起,直漫向眼眶。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让人道不明、说不清。
天一放晴,该下田薅秧了!
日头有些发红。奇怪,正忙着,就遇到一丛长得格外茂盛的稻子。稻子才扬花不久。走近前一瞧,只见里面有一个果盘状的鸟窝,编织得既精美又结实。窝里,躺着七枚成人拇指大小的鸟蛋。淡青色的蛋壳表面,点缀着绛红色的斑点。拾起一枚,捧在手心,感觉还是温热的。
迟疑间,只见十米开外,有一只紫面秧鸡“唰”地冲上了田埂。此鸟,翅膀圆,尾巴短,脚大,趾长,与家养的鸡相比,更耐看。它用一对圆溜溜的黑宝石一般的小眼睛直瞪着我,冲我一个劲地叫:“等,等——”意思是要我手下留情,宝宝们尚未出生,切不要伤害小生命。
我将它归了位,让它重新躺在兄弟姐妹们中间。
当我再次邂逅这一只母秧鸡时,是在稻子秀穗后开始灌浆的时节。一个晴日,当我踏上自家的田埂,准备去河滩牧牛时,倏地,我发现那只秧鸡一边点头,一边叫唤,带着一群毛栗子似的小秧鸡在练习长跑。它们从我脚边溜过,像风一样,飞快地钻入另一片稻田。鸡崽子们,叽叽喳喳,声似银铃,不多不少,正好七只。我迈开腿,想追上它们瞧一瞧,可是眨眼间,它们就不见了。只见稻田深处,泛起了一道不停远去的稻浪,它们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不知不觉,金秋到了。
母亲持着镰刀,带着我下了田。割着割着,就来到了秧鸡筑窝的那丛稻子跟前。好奇心,驱使我想探个究竟。我向母亲提议,这丛稻子由我来割。母亲点了点头。当我探头瞧时,发现里面的窝不见了,我嗅了嗅,发现这丛稻子仍残留着秧鸡一家子的气息。
得知事情经过后,母亲告诉我:秧鸡是一种十分聪慧的鸟,与人类同处,与稻子共存,十分通人性。它们不会随意糟蹋庄稼。待孩子们长大后,它们会将窝解散,将稻子理顺,还原成当初的模样。一席话,让我对秧鸡油然而生一分敬意,更喜欢此鸟了。
天凉了,收割后的稻田,稻茬苍苍。湖水更蓝了。
一日黄昏,我来到田野,只见一抹深紫色的晚云横亘天际,托着一团缓缓下沉的红日。水天之间,雁叫声声。没有了稻子的庇护,秧鸡们将以何种方式过冬,它们会不会以长跑的方式奔向南方?!正当我疑惑之际,只见湖面浮出一对秧鸡的脑袋,它们在晚霞染红的湖面嬉戏,时而凫水,时而潜游。那模样,仿佛两只随波逐流的葫芦。它们爱洁净,一边游泳,一边用喙梳理自己与伴侣的羽毛。
当游到小洲时,它们抖了抖湿漉漉的羽毛,开始撒腿狂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溜烟钻进了芦苇丛。“等,等——”浩荡的芦花丛里,传来了一声声抑扬顿挫的叫唤。
这一声声叫唤,让人不禁联想,它们在等什么呢?也许,秧鸡们在等下一个稻禾疯长的来年,等待一个浪漫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