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长付
我从橱柜里拿出那两盒月饼时,爱人正坐在餐桌旁拿着剪刀剥菱角。月饼是做茶食的发小前几天从老家快递过来的,菱角也是女儿快递过来的。
发小家开着甜品茶食店,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这纯手工的芝麻油月饼,发小每年只做两百个,分给亲戚朋友们尝尝。有一年,我问他:“大哥,你这月饼要是算钱的话,得要多少钱一个?”发小笑了笑:“这月饼不论钱,是论情,你在外面买不到这家乡的月饼,你是文人,情义无价比我懂得多。”
是啊,每年中秋月圆,我也去超市买月饼,也有客户和供货商送月饼。可外乡的月饼,就是没有咬第一口时的那香味,舌尖触碰到的甜,缺了点家乡的烟火气,少了点芝麻油香。
外地的菱角和老家的也不一样,家乡的菱角是四角菱,而千里之外的菱角都是两个角的。外地的菱角大而粉,家乡的菱角脆而甜。
老家的中秋,月亮又大又圆,好像离人特别近。天还没黑,月亮就从院墙东边的桂花树梢伸出头,泛着淡淡的鹅黄光晕。夜色渐深,月亮已爬到半空中,月光变得透亮,划过院角的麦草垛,院子里地板砖的缝隙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外孙和外孙女一定是在院子里,追着月光跑来跑去。上幼儿园的外孙女,会不会又在和她上小学的哥哥争执,月亮像盛菜的盘子。
现在的中秋节,吃的东西多了,孩子们更喜欢超市里花花绿绿的零食。我们小时候中秋的甜,是被月光晒透的,奶奶会特意把蒸桂花糕的蒸笼,放在院子里,让月亮透进糕里。我和弟弟趁奶奶回屋时,拿一块烫手的糕,跑到院子外面吃,月光照着手上的糕,手指上的糯米粉泛着白光。
母亲喜欢坐在院子里剥菱角,竹篮里嫩绿的菱角壳映着月光,像是一个个翡翠。母亲右手上的剪刀剪开菱壳,塞一个雪白的菱肉在我嘴里,嚼一口汁水清甜,顺着喉咙滑下去,又甜又香。
想着想着,我放下手中的月饼,走到阳台上。城里的月光就是不一样,霓虹把月色衬淡了,月亮悬在高楼之间,照不进紧闭的窗,也照不进空荡荡的房间。“叮咚,叮咚”,爱人的手机响了,她喜欢把微信的声音调成这门铃声。
爱人放下手中剥菱角的剪刀,拿起手机。是女儿的视频电话,镜头里,外孙女手里拿着糯米黏饼。女儿举着手机转了个圈,院子里摆放着敬月光的小桌子,桌子上放满了食品。女儿喊着:“爸妈,你看今天的月亮,又圆又亮,你们那里的月光没这么亮吧。”我凑过去看,真的是“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屏幕那头的月光,透过手机,在我眼前漾开一片暖心的白。眼眶有些发涩,我拿了个月饼,走到阳台上,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地品尝着家乡的味道。
中秋的甜,不只是舌尖上的滋味,更是月光里藏着的家乡的甜。这甜,藏在乡愁里,藏在心里念叨的“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的怅然里,藏在“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释然里。这甜里,也浸满了月光的味道,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无论身在何处,乡愁让抬头望见的,都是同一轮“平分秋色一轮满”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