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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芜湖日报

阅读:开启了暮年行走的模式

日期: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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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8版:繁昌·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程自桥

早年退休,薪水微薄,虽不能完全实现财富自由,却也能维持基本生活起居。不用起早摸晚找活干,挣钱养家糊口,干脆全休歇在家。晚上看电视至夜半,早上睡到自然醒,随心所欲,心情甚是惬意。此时,一个诤友,瞅着我整天庸碌懒惰散漫,浑浑噩噩过着一天又一天,便找来几本书,说:“看看书吧,这样捱到死,无疑是一具行尸走肉,没一点活着的质量。”

这位诤友又将一位作家的话,原汁原味送给我:生命的本身就是一场倒计时,那些没说出的爱,没兑现的承诺,没完成的心愿,最终都会变成遗憾留在人间。读书不是为了逃避生活,而是为了更清醒地活着。活着就要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

诤友递给的四本书,一本是日本的石田裕辅《不去会死!》,一本是美国的杰克·凯鲁亚克《在路上》,另外两本就是罗马的奥古斯丁《忏悔录》和《上帝之城》。

书读完,结论也随之得出:把余生过得有意义些,就得出去走走。去阅读“世界”这本大书,从而让生命更有深度和广度。从此,我阅读一本书,就出去走走。也从此,在书的引导下,开启了暮年行走的模式。

在家里找出多年珍藏的一本杂志,这也是当年那位诤友送给我的,是1998年第5期的《上海文学》。那时,所在的企业倒闭,年近半百的我,无专业无特长,没一家企业接纳。又无资金,开不了店铺。一点可怜的买断工龄的钱,一家大小吃喝拉撒,能维持多久?出路在哪儿?

诤友让我读读上面刊载的作家李肇正中篇小说《城市生活》。小说讲述了上海下岗工人王必盛和妻子杜玉珍在失业后,丈夫在弄堂口摆摊修理自行车,妻子在超市做清洁工,夫妇不辞辛劳,默默承担着家庭重担的故事。他们这种在城市底层寻找生存空间的挣扎与韧性,深深地触动了我。至此,为生存愁肠百结的我,有了负重前行的目标。

于是,我毅然选择了装卸搬运,挣钱养家糊口。稍有闲空,继续读书看报。穿越时空隧道,与智者与圣人谈论生老病死、人世出入轮回、宇宙生灭消长。用他们睿智的思想,激活着我内心里的英雄主义,就这样捱过了这冷霜冰雪的日子……

重读小说《城市生活》后,我去了上海、广州及一些二、三线城市,不去繁华的商贸中心,也不去人为打造的各处景点。专去那些小街窄巷,零距离接触贩夫走卒,引车贩浆。这些人,虽社会地位低下、卑微,然而他们的职业却是正当的,且在社会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我尊重他们,因为我的过往生活,与他们一样曾为生存日日奔波忙碌。咀嚼如今他们的生存现状,也是在反刍我曾经的酸甜苦辣……

龙平平所著的长篇历史小说《觉醒年代》,读到1920年2月,李大钊雇了一辆骡车护送陈独秀到天津,陈独秀与李大钊站在天津海河大堤上,面对河两岸聚集成千上万的灾民。陈独秀有力地抓着李大钊的双臂,说:“建立一个用马克思的学说武装起来的先进政党,一个能把中国带进光明,能让中国人都过上好日子的无产阶级政党。带领人民起来斗争,建立一个不受外国人欺负、不被统治者压迫、没有贪官污吏、人人当家作主的美好社会。”我沉浸在中国共产党建党这百年来的风风雨雨中,萌生了一定要去一次天津的想法。在陈独秀与李大钊曾伫立的海河长堤上,看看那奔涌而去的波浪,重温陈独秀那段掷地有声的话。

那天,站在天津海河长堤上,凝视着海河水浪,心头倏地一震:共产党人,为了建立一个新中国,为了人民的幸福,不就是这样前赴后继勇往直前吗……

读李娟的《我的阿勒泰》,这是由独立成篇的散文组成的,记录了她在新疆阿勒泰地区生活和工作的点点滴滴。在平实的叙述中,流露出对自然和生命深刻的感悟与诗意,也让我认识了阿勒泰的壮美与牧民的坚韧。然而,这广袤的草原、巍峨的雪山、清澈的河流、寂静的森林,却都停留在她的文本里。我在心底规划着:此生必定要去一次大美新疆。

那天,在阿勒泰哈拉开特山,伫立在观鱼台上,俯瞰整个狭长曲折的喀纳斯湖,它像一条巨大的翡翠色绸带,蜿蜒穿行在阿尔泰山苍翠的森林谷地之中。我默诵起李娟在书中的一段话:“世界就在手边,躺倒就是睡眠。嘴里吃的是食物,身上裹的是衣服。在这里,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遗憾。”

是的,人就需要这种坦荡与接纳。我坦然地接纳了这人世间不少的恩赐,也与李娟一样,已经没什么可遗憾的……

读完迟子建中篇小说《北极村童话》,那个名叫“迎灯”的小女孩老是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她告诉我,北极村有大雪、冰河、白夜、极光。小说里展示着乡愁、生命的纯真与孤独、人与自然的关系、边地生活的独特韵味,还有边地人的生存坚韧、传统与现代变迁的隐忧。

那天,穿过大兴安岭,终于来到心心念念的漠河北极村,夜宿在北极村木楞房。晚上,北风把屋檐下的冰凌吹成编钟,火塘里的松木噼啪作响,像是某位萨满在敲打鹿皮鼓。慈善的鄂温克老人,给我讲述这里一个个古老传说。在这片白夜与极夜交替流转的土地上,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对抗永恒的严寒,而在于学会像冰层下暗河那样活着:外表寂静如铁,内里永远保持流动的姿势,保持体内的火塘,焰火永不熄灭……

马原中篇小说《冈底斯的诱惑》,小说里面一个重要情节,就是讲述一支登山队寻找传说中的“天梯”的故事。在小说中被描述的“天梯”,是一种连接人间与天界的神秘通道,是沟通凡俗与神圣的桥梁。

一定要去一趟缺氧不缺信仰的西藏,去亲眼目睹这个绘制在崖壁上的“天梯”。

那天,大巴车停在鲁日拉山口,远处垭口上方的经幡阵,按蓝白红绿黄的顺序重复,从垭口灰褐色的山岩顶,随地形起伏蜿蜒。蓝的象征天空、白的象征白云、红的象征火焰、绿的象征河流与森林、黄的象征大地与黄土。经幡像无数彩蝶振翅欲飞,在这高山之巅,在这离天最近的地方,诵读经文、传递祈愿,昭示着生命的轮回与信仰的延续。在公路一侧有一面高耸陡峭的岩壁,有一幅幅绘制成垂直天梯的图案,这就是我昼思夜想的“天梯”。我倏地明白:天界没有病痛,在那里能做到随心、随性、随缘。灵魂的升华无需繁复,只需一条纯净的通道,通向高处的天界。生命并非终结,而是灵魂阶梯式的升华。这不仅仅是一幅幅天梯图案,更是一个民族对生命永恒的深邃凝视……

一次无意中,读到当代著名散文家梁衡所写的散文《长白山池》,认识到长白山天池,它具有独特的地理位置,令人震撼的火山口湖地貌,有变幻莫测的云雾,还有纯净至极的湖水以及周围原始森林的苍莽。

坐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来到吉林东南部,站在朝思暮想的长白山天池观景台上,脚下的天池被很厚很浓的云雾笼罩着,白茫茫一片。突然一股强风奔驰而来,扯裂一道缝隙,接着云开雾散阳光灿烂,让我得以一窥天池的真容。远处的白云峰、天文峰、将军峰、玉柱峰等诸多峰峦,也一一显露全貌。墨蓝色的天池如同一面硕大无朋的琉璃,水面上一片墨蓝,那不是凡间的蓝,是女娲补天时遗落的五色石熔成的釉彩,蓝得让人心悸。

地接导游说,天池由于海拔高,地形独特,常年被云雾笼罩。有种说法:十次登山,九次不见。要恰好遇到山顶晴朗无云、能见度极佳的时段,在这个短暂的“窗口期”,才能看到清晰完整的天池全貌。

有幸读到散文《长白山池》一文,也有幸看到文中描述的天池,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我的遇见与惊喜,是诞生在坚持与偶然的缝隙……

“我总觉得周围有长城围绕。这长城的构成材料,是旧有的古砖和补添的新砖。两种东西联为一体造成了城壁,将人们包围。”这是出自鲁迅《华盖集》里的一篇杂文。在鲁迅眼里,“长城”它不再是物理的城墙,而是由“旧思想”和“新压迫、新束缚”共同构筑的,禁锢人们思想和精神的无形壁垒。然而,我读此文此句,却不堪其意。

后来,我又找出一些以“长城”为背景的文学作品,吟诵李白的诗《关山月》、看吴祖光的话剧《风雪夜归人》、读刘震云的小说《一句顶一万句》和何伟的散文《寻路中国》等等。这些作家从不同的时代、立场和角度切入,赋予长城极其丰富和深刻的内涵,让长城超出古代军事防御工程物理上的意义。我还是不知道我对长城有什么认知。

借着去北京探访朋友的间隙,特意去了一趟八达岭长城。伫立在雉堞前,触摸千年沧桑的砖石,眺望众山众巅上蜿蜒如龙的城墙,历史的厚重与民族的坚韧扑面而来。这座横亘两千年的军事屏障,见证了中原文明的辉煌,也目睹了近代的屈辱与觉醒。从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豪情,到左宗棠抬棺收复新疆的决绝,再到抗战时期“血肉长城”的悲壮。这些嵌入民族基因的密码,正在我衰老退化的脑膜里苏醒。作为中华民族的子孙,必须敬畏历史上那些事、那些人,让现代的长城牢筑在心中……

我这短暂的一生,也是阅读的一生,阅读图书馆里馆藏的书籍、社会上亲朋好友之间流转的书籍、祖传自藏的书籍。阅读,让年少的我,走出困窘走出忧郁;阅读,让年轻时的我,完成了自学考试,拿回一张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证书;阅读,让中年时的我,在工厂倒闭下岗回家,那艰难困厄的日子里,没有放弃,学会找到求生的路径,有了活着的勇气;阅读,让晚年时的我,频繁参加图书馆每月一次的春谷读书会,从领读人推荐的书籍里,找到暮年行走的方向,找到阻击衰老进逼的方法,懂得延长不了生命的长度,就去拓展生命的宽度与高度,宣示一个人虽年老体衰,精、气、神仍不减当年的生命尊严……

阅读,可以清净内心、安放灵魂;阅读,可以抵御诱惑、祛除苦难;阅读,开启了暮年行走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