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月香
人们总说秋天是凋零的季节。当梧桐树最早的两三片叶子开始飘落，野草渐渐褪去青翠，燥热未消的风声里，总带着几分季节更迭的意味。可若细看，秋天哪里是真的结束？
树在落叶之前，早已悄悄把养分藏进根里。梧桐树最早的两三片叶子开始飘落，干枯卷曲，恰似被季节珍藏的旧信笺。可树并不忧伤，它只是松开手，让完成使命的部分离去，好叫自己在冬天安然休憩。那些落下的叶子，铺在地上，渐渐消融，化作泥土，又成了来年新芽的养分。
枣树开始泛红，青枣坠在枝头，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条。早熟的莲蓬已摘尽，残荷支棱在池塘里，像一个个省略号。树荫里的蝉鸣渐渐稀疏，偶尔几声嘶鸣，与草丛间初试清音的纺织娘应和着，都在提醒着时令的变迁。秋天不是终点，而是一场充满希望的等待。
古来文人多感慨秋意。宋玉写“萧瑟兮草木摇落”，杜甫叹“万里悲秋常作客”，似乎秋天就该是个感怀的季节。可刘禹锡偏说：“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而真正与土地相伴的人，从不会对着秋天叹息。农人从不悲秋。早稻已入仓，晚稻刚抽穗，田野里青黄相间。石榴熟透了，皮裂开，露出里面挤挤挨挨的红籽，宛如绽放的笑容。秋天哪里寂寥？分明应了这秋光的慷慨。
巷口传来卖菱角的吆喝声，新鲜菱角的清甜在热气中格外分明。纺织娘在草丛间轻吟，在闷热中偶然掠过的凉风里格外清新。新割稻秆的清香漫过田埂，都在诉说着秋日的丰盈。
其实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年轻时觉得落叶就是终结，后来才懂得，那不过是另一种开始。想起那些在人生秋天里找到转机的人，犹记苏轼被贬黄州，在萧瑟处写下“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王阳明在龙场悟道，在最清寂的地方想通最深的道理。他们都在这看似萧索的时节，领受了岁月最丰厚的馈赠。
有时候，生活的转折反而让人看清了方向，独处的时光倒叫人学会了沉淀。表面上看是凋谢，内里却在悄悄积蓄力量。就像那些落叶的树，看似枯瘦，实则在地下延伸着更深的根系。
秋日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院子里，我看着那些飘落的叶子，忽然想起陶渊明的句子：“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原来褪去与新生，本就是同一件事的不同面貌。
风起时，整个院子都沐浴在金色的光线中。那些被阳光穿透的叶脉里，沉淀着整个夏天的阳光和雨露，如今正以另一种形式回归大地。秋日的光线为万物镀上温暖，不是终结，而是生命最深邃的留白——在沉淀中丰盈，在寂静中等待绽放。这，就是时光最珍贵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