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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2
星期日
当前报纸名称:芜湖日报

浅秋

日期: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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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B04版:繁昌·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聂顺荣

晨露在梧桐叶尖凝成细碎的水晶,被第一缕秋阳吻散时,便知浅秋已踮脚入院。檐角的风铃还悬着夏末的余温,却在风里摇出清冽的调子,像谁把冰镇的酸梅汤倾入了陶瓮,咕嘟咕嘟冒起细碎的凉。

阶前的青苔仍攥着潮湿的绿,却掩不住地砖缝里钻出的蟋蟀声。它们藏在枯黄的马齿苋丛中,把日子咬出细密的孔洞,漏下的光便成了斜斜的金线,在晾衣绳上晾晒的蓝印花布间游弋。母亲总说这是天凉的信儿,她把竹椅搬到廊下,竹篾的纹路里还嵌着去年的桂花香,此刻正漫不经心地接住飘落的银杏叶——那叶子刚染了三分黄,像被秋阳不小心溅了些金漆。

院角的石碾子旁晒着新收的绿豆,圆滚滚的豆粒在竹匾里闪着莹润的光。邻家阿婆端着竹簸箕来扬谷,木铲扬起的弧线里,浮尘被秋阳照得明明灭灭,落在她银白的发间,倒像是别了串细碎的星子。孩童们追着芦花跑过,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掠过矮墙,把影子投在晒谷的竹匾上,搅得那些绿豆都跟着轻轻颤动。

午后常去巷尾的茶寮,老槐树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洇开,比盛夏时淡了半分,却更显疏朗。老板娘用粗陶碗沏了白露茶,茶汤里浮着两三片蜷曲的茶叶,舒展时竟在碗底绽成小小的莲。邻座的老者正用竹骨扇轻拍膝头,扇面上“清风不识字”的墨迹已有些模糊,却丝毫不妨碍他对着檐外的流云出神。流云走得慢,被远处的塔尖轻轻勾住衣角,便索性在瓦当上方歇脚,把影子投在斑驳的砖墙上,恍若谁在那里晾晒着一匹淡青的绸缎。

偶尔会沿着河滨散步。秋水是被滤过的,褪去了夏时的浓绿,只余下淡淡的青,像被砚台里磨了半宿的墨汁,浅浅晕在宣纸上。岸边的芦苇刚抽出白绒,风过时便簌簌地落,沾在浣衣妇人的蓝布头巾上,倒像是别了朵素净的花。有孩童用竹竿去够水面的菱角,木盆在水里晃出细碎的涟漪,惊飞了停在石墩上的蜻蜓——那蜻蜓翅膀已褪了盛夏的明黄,透着点浅褐,倒像是被秋霜吻过的痕迹。

暮色漫进窗棂时,总爱煮一壶老白茶。紫砂壶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茶香袅袅地漫出来,混着院角桂花初绽的甜。案头的线装书摊在“立秋”那页,墨迹被岁月晕得有些模糊,却依然能读出“睡起秋声无觅处,满阶梧桐月明中”的况味。月光从窗格漏进来,在茶盏里投下细碎的银光,像谁把银河的碎屑撒进了这浅浅的秋夜。

浅秋原是这般不动声色的。它不像春那么急切地要把所有颜色铺陈开来,也不似冬那般凛冽地要把天地收进肃杀里。它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把夏的浓绿调成浅黄,把昼的炽烈酿成微凉,把日子酿成一杯温吞的茶,饮下去,满是岁月沉淀的清欢。

巷口的修竹还绿着,却在梢头染了点秋的淡。卖糖炒栗子的摊子还没出摊,空气里却已飘着若有似无的桂香。时光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着,像檐下的雨滴,敲打着青石板,也敲打着每个寻常日子里的小确幸。

或许,这便是浅秋最好的模样——不喧哗,自有声;不张扬,自芬芳。像一位沉静的老者,把岁月的故事都藏在眼角的皱纹里,只在风起时,轻轻哼起一首关于时光的旧歌。而我们,只需静坐其间,看叶落成诗,听风唱晚,在这浅浅的秋光里,捡拾属于自己的那份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