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龙
喜欢深秋,绿与黄的“缠绵”,把整个世界调和得分外醇厚和有趣。登高有天高云淡的疏朗;临湖有鱼戏残荷的生趣;竹园的厚叶下有白嫩的笋尖跃跃欲试;清寂的山林中有乌黑的野果招人垂涎;市井的烟火气更是分外热烈,烤番薯的甜糯,炒栗子的焦香,就是最寻常不过的干菜饼,都在这一季显得特别香脆。
最让人期待的当然是你的到来。每每橘黄蟹红,你总如约而至,如同春季的桃花鱼和冬天的南飞燕。
你总说特喜欢江南院落里的这派“秋实”:火红的柿子树下支起一张小桌子,香气馥郁的桂花龙井用小火慢煮;橘子橙子柚子次第登场,它们各有各的酸爽;一种学名叫“拐枣”的零嘴因形得趣,人们戏谑它为“鸡爪”或者”金钩”;甘蔗攒足了一个夏天的糖分;胖嘟嘟的藕有七孔的、九孔的,也有十一孔的;勤奋人家的新谷已经舂出新米,新米又酿出了新酒,酒香扑鼻抵肺,再配上秋鱼的肥硕和秋鸡的鲜美,那真叫一个神仙日子。
你来小住的日子我们总要喝到微醺,然后秉烛夜谈促膝至天明。知交的相聚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又不时感叹这白昼太短,黑夜太美。
你会跟我说京城的宏阔和北国的风沙,大多数时候我只愿意安静地聆听,偶尔我也会说说这一年的枝枝丫丫,偶尔也牵扯出摘星撩云的呆话,毕竟夜深人静的时候谁都做过梦想家。哪怕是最安分的心,也都曾在安静的角落里偷偷生芽。
这个节令的天空总会有脱群的大雁滞留,但它们终于还是奋力南飞,偶尔伴两声沙哑的“啊”“啊”,像是在催促,又似在出逃,总之是一场天与地的别离。万物有信,春时桃花投鱼,秋后大雁南飞,众生各有各的使命。
我知道,腊月的江南,纵是多情也留不住一只雁,所以就像你到来时一样:你若不提回程,我便不问归期。我们就把这一缸新酒干完吧,然后极不情愿地,再去拨动离别的琴弦。
你说到了你这个年纪总还想做点什么。你的教养和你的认知里不允许你苟且也不允许你偷生,而是要实实在在地活得有意义。财富与权柄筑不起心中安全的堡垒,唯有问心无愧的坦然,方能给你带来真正的安宁。
你让我别只钟情于秋季,你说每一天、每一季都有其精彩纷呈。
我总是笑笑,不予争辩,我有我的执拗,也有我的坚持。
我只爱这一季。因为这一季,有你!
你还说善良是一个人最强大的底色,而包容,则是世间最有力的武器。
这些话和这些秋信,就是最好的“秋实”,我会好好保存,并且还要时不时拿出它来熨帖一份孤独,直到下一个深秋,你再叩响小院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