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迪淼
“烟脂菱角空频摘,火齐杨梅已再尝。”
这是800多年前,乡党陆游写过的诗句,内容是一首因怀旧流露遗憾之作,不过,诗句中诗人提及的能随意采摘胭脂色的菱角的乡居之事,依旧颇显清新气。
菱角,绍兴人称其为“刺菱”或“老菱”。《嘉泰会稽志》载:楚谓之芰,秦谓之解后,越人谓小者为刺菱,大者曰腰菱,四角三角曰芰。五亩之宅,树墙下以桑,匹妇蚕之,则老者可以衣帛矣。看来,古越人对菱角的称呼要比我们这些后人具体得多,对菱角之爱自然也比我们深得多。
史料显示,千年以前,绍兴桑渎四角菱就已十分出名。陆游晚年常到桑渎精舍,一路划船前行,一路欣赏采菱人菱歌不断。绍兴水乡的菱角之事,仿佛一轮古典的旭日,早被沸腾的诗句,传扬于天下。周作人对桑渎菱角情有独钟,他曾在《菱角》一文中提到,唯郭西湾桑渎一带皆种四角,最肥大。买菱于市,光景水灵。
吾乡诸暨靠浦阳江的一些大塘,农家多用来养菱角,曰“菱荡”,四围植竹,以此为界,曰“菱竹”。围菱而作,回味甘甜。
民间有俗语云“七菱八落”,指的就是菱角通常在农历七月成熟,八月落柄。有经验的乡农有一套土办法看菱角的成熟度:一是察言观色,随手从岸边抓起一棵菱角,若是菱叶蓬蓬翘起,菱角周身泛胭脂红,菱角差不多可采摘了;二是巧舌探秘,一口咬开菱角,若是菱肉雪白,有那种脆生生、甜丝丝的感觉,就意味着采菱季到了。
采菱,食菱,菱香悄悄四散,常把农家光阴续满,并顺便卸下乡农扛在肩上的负累。
那天去白塔湖区,正逢采菱季。拨菱叶、拉菱茎、摘菱角,水乡的女人深谙采菱之法。不一会儿,新鲜水灵的菱角便堆满了身旁的盆里。新鲜采摘的嫩菱角果实饱满,状如牛角。旁边农庄老板娘介绍说:菱角采上来之后,要区分老嫩,方法很简单,就是把菱角都倒水里,浮在上头的是嫩的,沉下去就是老的了。嫩的用来炒菜,老的就煮着吃。最后采摘完的植株放回水里后还能继续生长,接下来每过20多天就能收上一茬。一般菱角能采收四茬。
很多时候,劳动的门道,需要一片哲学的土壤,那就是亲力亲为,尊重物性。
菜蔬不是无情物,它们也有气息、气度、气概乃至气派。采菱,与采莲、采桑一样,俨然已成为一种审美对象,一种文化符号,承载着人们对于江南美好生活的想象。
所有的劳作里,大概没有比采菱更为浪漫快乐了。乡民在劳作时通常还不忘唱歌,“采菱曲”的版本有很多种。南朝梁江淹写《采菱曲》:“秋日心容与,涉水望碧莲。紫菱亦可采,试以缓愁年。”按他的意思,采菱可以缓解忧愁。唐末陆龟蒙《南塘曲》关于采菱的诗句写得很美:“妾住东湖下,郎居南浦边。闲临烟水望,认得采菱船。”我孩提时,一旦到了采菱时节,也经常唱邓丽君的《采红菱》,“我们俩划着船儿,采红菱呀采红菱,得呀得郎有情,得呀得……”。那时光,歌声被安置在水菱丛里,那时的菱塘,热烈如谜……
这些年,浦阳江的水质越来越好,菱角的品质也越来越佳。眼下,正值菱角成熟期,物美价廉,不妨到市场采购几斤,煮熟了一家子围坐着吃,是挺温暖的事。当然,吃过后,不要忘了将两半菱角敲一下,里面有时会有一小角菱肉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