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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绍兴晚报

将丰收晒成诗

日期: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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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6版:鉴湖月       上一篇    下一篇

  清晨五点半,霜还凝在稻草垛上,村口的晒谷场已经醒了。老陈用竹耙划开第一道金浪,新稻谷簌簌滚落,带着宿露的湿润。这是他在李家坡经历的第六十七个秋收,皱纹里的谷屑,怕是比某些年轻人的年纪还大。

  晒秋的仪式比节气更精准。霜降前后,整个丘陵地带仿佛打翻了调色盘——辣椒在院墙上淌出血色瀑布,玉米棒子编成黄金铠甲披在木楼上,黑芝麻在白布单上星罗棋布,像谁把墨汁泼向了银河。最妙的是那些圆簸箕,盛着切片的山芋、柿瓣、萝卜条,在打谷场上一圈圈排开,恍若大地睁开的无数只眼睛。

  我家隔壁的孙婆婆专晒干菜。七十三年如一日地削紫茄皮,刀锋与茄肉摩擦出特有的沙响。她总说:“晒东西急不得,就像等一封信,得让日头慢慢读透每道纹路。”她的晒筐总比别人多些讲究——茄子片要旋成牡丹状,豇豆必挽成如意结,连萝卜片都切成蝴蝶翅。路过的人笑她费事,她眯着眼笑:“这样,晒干了魂还在哩!”

  真正的高手在晒场上有自己的韵律。老陈耙谷的节奏暗合呼吸之道,每三下轻推接一个回拉,谷粒便听话地翻出金黄的肚皮。他能从谷物碰撞声里听出含水几分,指尖一捻便知要不要再晒两个日头。某日我看见他对着晒簟发愣,原来是在看蟋蟀沿谷堆山脊跋涉,忽然轻声说:“你看,这和小时候课本上的丝绸之路像不像?”

  晒秋人最懂与光线的博弈。清晨摊得薄,正午垒成垄,西斜时又要及时收拢。他们的脊背弯成与地平线平行的角度,影子在作物间渐渐缩短又拉长,像日晷上的银针替时光刻痕。某个落日熔金的时刻,我忽然看懂了这个画面——他们不断弯腰拾取的,原来是太阳遗落人间的碎金。

  晒干的作物入仓时会产生特有的音乐。花生落仓似雨打芭蕉,豆子倾泻如珠落玉盘,稻谷奔流则是浑厚的黄河号子。孙婆婆封坛腌菜时总要哼唱那句:“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她说老祖宗的诗句就是被太阳晒过的种子,一开口就能种回人间。

  当我终于学会辨认芝麻熟透的脆响,当我也能通过谷粒咬合声判断干湿,老陈手把手教我翻耙:“你们写文章的爱说诗意,看看这晒场——日头给谷粒镀金,风给云朵提词,农人用汗水装订秋色。这才是活着的诗呢!”

  是的,那些在晒场上躬身劳作的人们,从来都是大地上的诗人。他们以竹耙为笔,以天地为笺,将沉甸甸的秋实写成晒簟上的诗行。每道褶皱里都藏着光的故事,每粒果实都吟唱着时间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