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农村老家，老母亲正在阁楼整理旧物，我上去帮忙，一眼就看到了这台12英寸的“西湖牌”黑白电视机。它静静立在角落，像一位沉默的时光见证者。40多年光阴，它见证了父母亲起早贪黑的辛劳，装下了我们姐弟吵吵闹闹的童年，也陪着孙家溇村从矮平房扎堆到小楼林立。那些藏在旧匣子里的岁月，那些映在小屏幕上的流年，早已深深融进了我们的记忆里。
小时候的我，总因常去城里的姑姑家，多了几分“见过世面”的小得意。姑姑邻居家的写字台上，摆着一台方头方脑的电视机。我总从外面扒着那邻居家的窗台往里看，屏幕里一会儿是穿戏服的角儿咿呀唱，一会儿是戴军帽的人打仗，看得我眼睛都舍不得眨——那是当时乡下见不到的新鲜玩意儿。现在看电视剧《小巷人家》，里面宋莹为儿子林栋哲攒钱买电视的较真劲儿，竟和我爸妈当年一模一样：“别人家娃有的，咱们家娃也得有。”
为了这句“有”，父亲顶着风吹日晒去河里捕鱼卖钱；母亲日里夜里挑花边赚加工费，家里还养了鸡和猪。他们终于凑够了买电视的几百元钱，某一天从绍兴城里把这台“西湖牌”电视机小心翼翼抱回家时，我们家成了村里少有的“有电视户”——在孙家溇，更是头一户。
自那以后，我家就热闹很多。每天傍晚，天还没黑，邻居们就会陆续赶来。父亲把家里的桌椅甚至插秧用的小凳全搬出来，还是不够坐；二楼那间放电视机的小屋子挤得连转身都难。父亲索性把电视机搬到了家门口的道地上。夜幕一落，几十号人围着那12英寸屏幕，比现在看露天电影还热闹。那会儿正播《霍元甲》，每当主题曲响起，大家一起跟着唱“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男孩子们则更为疯闹，看完就模仿霍元甲的招式，在人群里比划“迷踪拳”，惹得大家笑个不停。
农村接收到的电视信号总不给力，看着看着，屏幕就飘起白花花的“雪花”，声音也“滋滋”地断成碎片。这时，弟弟就像接到了军令，鞋都来不及穿好，光脚就往阳台冲。阳台角竖着根竹竿，顶上绑着电视天线，他一手紧紧攥着竹竿，一手按着天线杆慢慢转角度，下面的人还不停喊“往左点！再往上点”。满场人都屏住呼吸盯着屏幕，直到画面重新清晰，霍元甲的身影再次出现，人群里才爆发出欢呼，“好哉，好哉”。
我们一家人对这台电视机，宝贝得不行。电视机上的频道开关，父亲特意交代小孩一律不能碰。母亲托人花5块钱从城里捎回一个电视机套：浅粉色的布面印着细碎的白花，四周缝着软乎乎的荷叶边。每天看完电视，母亲都会把这布套罩在电视机上。对于我们小孩来说，每天晚上看电视成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如今再见到这台历经40多年的电视机，红色外壳上的漆已经斑驳，但上面“西湖牌”3个字却依旧清晰。盯着它，仿佛还能摸到当年父亲抱它回家时，裹在机壳外面防撞的棉被的温度；仿佛还能看见弟弟光着脚调天线的模样；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套布套时的小心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