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荣力
“如果世界失去光明,万物将沉入永恒的混沌。”同样道理,如果黑夜没有灯的照明,这世界就失去了一半的完整。因此灯对照明的意义,不用赘言。
除了照明,在我看来,灯的另外的重要作用是壮胆和陪伴。
曾有过在夏收夏种的“双抢”季节,独自去一个村庄设摊售货的经历。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为支援农业生产,每当“双抢”季节,我们供销站有一大半的人会被分到一些村庄设摊售货。因为只有一个人守摊,所以在差不多一个星期的设摊售货期间,连晚上也得睡在摊点上。
我负责的那个村庄的摊点在村口一个旧祠堂里,门口一条大河,背后一片竹林,竹林里还有几座老破的坟茔。白天的忙碌结束以后,晚上独自守着偌大的一个旧祠堂,心里忍不住打鼓。尤其是夜深更静,青蛙和昆虫不再鸣唱,连老鼠都停止了跑动,那份如黑幕一样死死罩着的孤单和寂静,让人慌得手心都出汗。而此时,那盏明晃晃照亮祠堂每个角落的100瓦白炽灯,成为壮胆的最好工具。
由灯相伴,虽然也难免半睡半醒,但每天我都能踏踏实实地迎来一个新的黎明。
也是在供销站工作期间,我拥有了第一件属于自己的家电用品——8瓦的日光管台灯。
这种底座像半只面包(内置整流器),中间用一根镀铬的蛇皮管连接,上面是一条香烟大小的直角形灯罩的8瓦日光管台灯,现在已很难看到,但那时却是看书写文章最流行的标配。为了省钱,我请一位做电工的邻居组装了一只。节俭的后果是,这灯时间一长嗡嗡的响声像很多蚊子在盘旋。
那时为了圆未遂的大学梦,我报名参加了《山西青年》杂志刊授大学中文专业的刊授学习。每当夜幕降临,坐在这只8瓦的台灯下,硬着头皮啃《写作》《文学理论》《现代汉语》《外国文学》等厚厚的教材。虽然我最终没有拿到刊授大学的文凭,但无数个鸡叫头遍依然硬着头皮啃教材的夜晚,那8瓦台灯亮着的冷白的光,那像很多蚊子盘旋的嗡嗡的响声,成为我青春迷惘期最贴心、最忠实的陪伴。
此外,我的认知里,灯的又一个作用能给你特别的启迪,用时髦的话叫作“提供情绪价值”。
我上调到县级机关工作后的一个夏天,参加农业产业结构调整工作组,到杭甬铁路旁的一个村庄驻村。我们睡的村委办公室窗外是一大片绿油油的稻田。刚到的头几天,一睡下我总隐约听得窗外有一种撞击声。这撞击时有时无、时断时续又时疏时密。好奇心驱使我走出办公室绕到屋后的稻田一探究竟。
这一看我呆住了:只见稻田田塍一侧亮着一支紫色的灯管,灯管的下方是一口盛满液体的陶缸,无数的蛾子、蚱蜢、稻飞虱、毛蝴蝶从四面八方飞来,围着灯管、围着紫色的灯光,飞舞、转圈、盘桓、撞击,掉落在陶缸里,堆积成一座虫子的小山。我心中一动,这大概就是书本上看到过的“灯光诱虫”了。
我还沉浸于虫子们的鲁莽、壮烈和义无反顾时,蓦地,夜空中传来一声火车的汽笛,有如石破天惊,不远处的杭甬铁路上,一束灼眼的光炬像一把刺刀刺破夜的黑暗,将附近的村落、田野、河流、树木照得如同白昼。光炬过去很久了,我的视网膜上还是一片雪一样的白。
如果说稻田里那让无数虫子义无反顾走向死亡的紫色灯光,告诉你生命尽管脆弱同样可以壮烈的话,那么杭甬铁路上刺刀一样刺破黑暗的火车光炬,无疑是人生更需要无所畏惧一往无前才能发出光亮的呼喊。
想起了一位诗人写下的诗句:“谁都知道从黑暗中点亮光明,远比追随光明要艰难困苦无数。”好在我们都处在了一个灯光灿烂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