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让笔者忆起行医的真谛。
退休之初,身为行医数十载的医生,忽然卸下白袍,竟似失了魂魄。往日诊室门庭若市,今朝家中门可罗雀,时钟嘀嗒声格外清晰,仿佛在数着生命的余响。正自思量如何排遣这漫长的闲暇,老友携一纸箱来访,笑道:“给你送个会喘气的病号来了。”
箱中乃是一只花狸小猫,才巴掌大小,据说是从马路边拾得的。我以医者的本能审视这小生命:毛色斑驳却整齐,双眼明亮有神,虽瘦弱却无病态。它怯生生地探出头来,竟不认生,蹭着我的裤脚,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呼噜声。我忖度着,既是缘分,便收下罢,权当是退休后接诊的最后一个“病患”。
初时以羊奶饲之,我特意查阅兽医典籍,按体重精确配比。后来买了专业猫粮,这小猫竟渐渐挑剔起来。某日我尝试给它分了点青岛香肠,它忽地立起前肢,以医者审视病患般的目光盯着香肠。我笑着对猫说:“你这小东西,倒懂得营养均衡。”
因它来去如风,又善隐藏,我便戏称它为“曹操”。谁料六个月后,有白猫来访,二猫缠绵良久,我方知这“曹操”原是女娇娥,可名字既已叫惯,也便不作更改。
“曹操”极是伶俐,懂得许多勾当。它玩那“躲猫猫”的游戏,每每藏得巧妙,宛如病患隐匿病情,待我遍寻不着,它才从某个角落跃出。如厕后必以爪扒拉杂物“盖屎”,虽然十次倒有九次盖不准确,但那认真模样,令人忍俊不禁。最妙的是它蹭人之术,但凡想要什么,便来蹭你的脚踝,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响,犹如病患诉说病痛,叫人硬不起心肠拒绝。
我的退休生活因之大变。往日诊治病人,如今照料猫儿;往日开写处方,如今调配猫粮。这小东西不知不觉间,成了我退休生活的重心。陆放翁诗云:“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如今方懂得其中滋味。
儿子、媳妇归家,买了高级猫粮来献殷勤,“曹操”却毫不领情,一溜烟躲到书架后面,任谁呼唤也不出来。直至夜深人静,它才窸窸窣窣地出来,将美食一扫而空。我以医者角度观察,知这是野生动物的本能反应,不禁莞尔。
退休行医之人,最懂生命可贵。“曹操”虽不会言语,却懂得陪伴之道。我看闲书时,它便卧在桌角假寐;我小憩时,它便偎在脚边取暖。人与猫之间,自有一种无声的默契,犹如医患之间的信任,不必多言,自然心领神会。
这小野猫让我忆起行医的真谛: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如今角色转换,我成了被安慰的那个。每当夜色降临,它总会悄无声息地跳上床尾,而我自然也给它留着位置——这大约就是退休医生与流浪猫之间,最恰如其分的相处之道了。